
“不可能......”
媽媽搖著頭,嘴唇哆嗦著。
“這不可能。”
“那個酒鬼怎麼可能給你這麼多錢?”
“你去搶了?還是去偷了?”
她像是在極力尋找一個理由,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繼續恨我的理由。
“為了給我湊路費去黑煤窯把命都搭進去了......”張叔的話再次在她耳邊回響。
一千塊。
如果是去黑煤窯背煤,在那暗無天日的地下,一筐煤才兩毛錢。
我要背五千筐。
那年冬天特別冷,我的手腳都生了凍瘡,潰爛流膿。
但我很高興。
那個黑煤窯的巷道很矮,隻有半米高。
我隻能像狗一樣在裏麵爬行。
每天要在漆黑的洞裏爬十幾個小時,膝蓋磨出了血,結了痂,又磨破。
午飯是揣在懷裏的半個黑麵饅頭,拿出來時已經被體溫捂得溫軟,上麵沾著我的汗和煤灰。
我也顧不上臟,幾口就吞下去,因為隻有吃飽了才有力氣背煤。
因為長期吸入粉塵,我總是咳嗽。
咳出來的痰,都是黑色的。
但我每次拿到工錢時,都會對著昏暗的油燈數上好幾遍。
那些錢都不是整票,是一堆零零散散的毛票和皺巴巴的塊票。
每一張上麵都沾著洗不掉的煤灰,散發著汗臭味。
但我把它們疊得整整齊齊,像是捧著稀世珍寶。
我想象著她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裏讀書的樣子。
一定很美,像仙女一樣。
媽媽死死盯著那張彙款單,目光落在了彙款人的簽名上。
那裏歪歪扭扭地畫著一隻小蝴蝶。
那是她教我畫的第一個圖案。
她說,蝴蝶是自由的,可以飛出大山。
媽媽突然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掃落在地。
鐵盒哐當一聲砸在地板上,照片散落一地。
每一張笑臉,此刻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和冷血。
她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間洶湧而出。
“為什麼......”
“為什麼要騙我!”
“陳啞巴,你說話啊!”
“你不是啞巴嗎?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說話!”
我飄到她麵前,虛空抱住她顫抖的肩膀。
媽媽,別哭。
我隻是想讓你飛。
蝴蝶飛走了,就不該再回頭看那片爛泥塘。
第二天一早,媽媽頂著紅腫的眼睛,撥通了張叔的電話。
“帶我去那個煤窯。”她的聲音沙啞。
張叔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最後隻說了一個字:“好。”
出發前,媽媽特意換了一身黑色的衣服。
她沒有化妝,臉色蒼白憔悴,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我在車後座,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
這條路,我走過無數次。
每一次都是背著沉重的煤筐,一步一步,從天亮走到天黑。
車子駛離了繁華的都市,開進了蜿蜒的山路。
路越來越顛簸,周圍的景色也越來越荒涼。
終於,車子停在了一個廢棄的礦坑前。
這裏早就已經封了,雜草叢生,隻有幾個塌陷的礦洞口,像是一張張張開的大嘴,吞噬著過往的生命。
張叔帶著媽媽走到一個長滿荒草的土包前。
那裏立著一塊簡陋的木牌,上麵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
【陳安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