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畫展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草草收場。
媽媽是被助理攙扶著回到車上的。
她一路上一言不發,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車窗外的霓虹燈飛速掠過,映照在她臉上,忽明忽暗。
她閉著眼,睫毛不停地顫動。
我知道,她在害怕。
她在怕張叔說的是真的。
回到那棟位於市中心的豪華別墅,媽媽揮退了所有人。
她把自己關進書房,從保險櫃的最底層,翻出了一個鐵盒子。
那是一個生鏽的餅幹盒,與這滿屋子的紅木家具格格不入。
我飄在書桌旁,看著她顫抖著手打開蓋子。
裏麵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七封信,還有七張照片。
那是從我十歲那年開始,每年寄給她的。
第一年。
照片裏的我穿著一件大紅色的新棉襖,臉蛋紅撲撲的。
背麵歪歪扭扭地寫著:【村裏分了地,爸爸發財了,我也穿新衣了,勿念。】
其實那年,爸爸喝醉了酒,把我扔在雪地裏凍了一宿。
那件紅棉襖,是我從村口稻草人身上扒下來的。
媽媽拿起那張照片,指尖輕輕摩挲著我的臉。
“騙子......”
她咬著牙,聲音裏帶著恨意。
“陳啞巴,你從小就會撒謊。”
“當初就是你騙我,把我的返城調令撕了喂豬,害我多留了一年!”
“你是怕我走了沒人給你做飯,沒人伺候你那個酒鬼爹!”
她猛地將照片拍在桌上,仿佛那是我的罪證。
我苦澀地笑了。
媽媽,那不是返城調令。
那是爸爸要把你賣給鄰村王瘸子的賣身契。
我撕了它,被爸爸打斷了兩根肋骨,在豬圈裏躺了半個月。
但我說不了,也不能說。
我是個啞巴,也是個被你嫌棄的累贅。
第二年。
照片裏我和劉嬸站在一起,笑得沒心沒肺。
背麵寫著:【後媽對我很好,比親媽還親,我早就忘了你了。】
媽媽看著這句話,冷笑出聲。
“忘了我好啊。”
“我也早就忘了你了。”
“既然忘了,為什麼還要給我寄這些?”
“是在向我示威嗎?告訴我離了我也能過得好?”
她嘴上說著狠話,眼淚卻一顆顆砸在照片上。
暈開了那行字跡。
直到翻到第八年的空檔。
那裏什麼都沒有。
隻有一張空白的信紙,那是張叔今天硬塞給她的。
張叔說,這是從煤窯廢墟裏挖出來的,是我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
媽媽盯著那張泛黃的信紙,手抖得幾乎拿不住。
信紙很臟,上麵沾滿了煤灰,還有暗褐色的血跡。
展開信紙,裏麵掉出來一張薄薄的單據。
是一張彙款單。
收款人:林婉。
金額:1000元。
彙款日期:八年前的冬天。
那是她考上大學的第一年。
那時候,國家剛開始取消公費醫療和部分補貼,物價飛漲。
那時候,工人的平均工資才幾十塊錢。
一千塊,在那個貧瘠的年代,足以壓垮一個農村家庭的脊梁。
她一直以為,那筆錢是學校發的特別助學金。
或者是哪個好心人的資助。
卻從來沒想過,這筆錢來自那個被她視為汙點的山村。
來自那個被她恨之入骨的啞巴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