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保姆車在酒店門口停穩,已是深夜。
曉芸拎著我沉重的演出服箱,低聲抱怨著之前的交通堵塞。
我正要安撫她兩句,目光卻倏地定在了酒店大堂的休息區。
暖黃色的燈光下,林晚聲獨自坐在那裏,雙手交疊放在微隆的小腹上。
見我看她,她立刻站起身,眼眶微紅地走了過來。
"清辭。"她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我平靜頷首。
"林小姐,有事?"
林晚聲怔了怔,隨即從手包裏取出幾張製作精良的名片,遞了過來。
"清辭,我知道......我和硯白都虧欠你良多。”
“但你剛回國,一切重新開始不容易。”
“這些是幾家頂級劇院和藝術基金負責人的聯係方式。"
"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我和硯白......一定盡力。"
她的眼神真誠得幾乎無懈可擊。
可我太了解她了。
七年前,她就是用這樣一副純良無害的姿態,一步步將我逼入絕境。
我沒有去接那些名片,目光掠過她精心描畫卻難掩憔悴的眉眼,輕輕笑了笑。
"你們白天不是見過我了?"
"你的兒子很可愛,眉眼像極了你。真沒想到,他會是我的小觀眾。"
林晚聲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捏著名片的指尖用力到骨節泛白。
我淡淡掃過她微微顫抖的肩膀,轉身按下了電梯鍵。
"時間不早了。"
電梯門緩緩合攏。
曉芸忽然好奇輕笑一聲:
"她不是小有名氣的音樂劇演員嗎?”
“她身上那件禮服,居然是兩年前的慈善晚會款。"
"而且,當時是品牌借穿的。"
我笑了笑,輕聲說: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林晚聲,是音樂學院裏最明媚耀眼的那道光。
她家境優渥,熱情開朗,像一隻不知憂愁的百靈鳥。
但是偏偏喜歡繞在我和蘇硯白身邊。
她總說我們三個是命運的安排。
一個拉琴,一個跳舞,一個唱歌,是完美的藝術共鳴。
我和蘇硯白的二人世界,被她理直氣壯地變成了穩固的鐵三角。
起初是有些不自在的,但她那樣熱情,像一團暖烘烘的火焰。
連蘇硯白那座萬年冰山,似乎都被她融化了些許棱角。
後來,我和蘇硯白結婚,她是我的首席伴娘,也是婚禮上唯一的獨唱嘉賓。
我把象征幸福的手捧花鄭重地交到她手裏。
她哭得妝都花了,緊緊抱著我,警告蘇硯白要一輩子對我好。
我把她視作除了蘇硯白和父母之外,最親密的家人。
直到那間錄音棚,打碎了我所有的自以為是。
那時,蘇硯白正為我的新舞劇創作配樂。
他閉關在郊外的錄音棚,說要尋找極致的靈感。
而我,恰好接到一個國際舞蹈節的邀請,需要提前錄製一段參賽視頻。
錄製地點,就在他錄音棚附近。
我想給他一個驚喜,沒有提前告知。
我第一次動用我們之間的緊急聯絡方式,問到了他所在的具體位置。
然後,我在那間號稱需要絕對安靜的錄音棚外,透過隔音玻璃,看見了他們。
蘇硯白站在指揮位,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近乎癡迷的專注與溫柔。
而麥克風前,林晚聲穿著一襲飄逸的白色紗裙,閉著眼,正在吟唱一段空靈至極的華彩樂章。
專業的錄音設備閃爍著指示燈,將她的每一個音符、每一次呼吸都精準捕捉。
我站在原地,四肢冰涼。
直到,林晚聲唱完最後一個悠長的尾音,笑著睜開眼,雀躍地跑到控製台前,俯身去看那複雜的音軌界麵。
她指著屏幕說了句什麼。
蘇硯白抬起頭,看著她,笑了起來,那笑容溫暖而縱容,然後他伸出手,極其自然地......
將她散落的一縷頭發別到耳後。
一切發生得那麼順理成章,他微微前傾,吻住了她的唇。
錄音棚外的走廊,空調冷氣開得十足。
可我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刮得我每一根骨頭都在刺痛。
一聲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嗤笑從我喉嚨裏擠出來,帶著我自己都陌生的尖銳。
糾纏的兩人猛地分開,愕然轉頭。
蘇硯白臉上的慌亂僅僅持續了一瞬,隨即被一種近乎戒備的冷靜取代。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前一步,將林晚聲擋在了身後更安全的位置。
我的目光死死釘在蘇硯白臉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你說過......你的琴,此生隻為我伴奏。"
林晚聲在他身後被遮得嚴實,隻露出一雙緊緊抓著他胳膊的手,指節泛白。
說好隻為我奏響琴音的人,為別人譜寫了心曲。
說好做彼此終生摯友的人,竊取了我的愛人。
他們在我麵前接吻,像一對天造地設的知音。
而我這個舊人,成了最多餘、最不識趣的聽眾。
我到底要怎樣才能讓自己接受這荒謬的一切?
我做不到。
所以我用盡了我所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語言去詛咒他們。
可最後,蘇硯白隻是平靜地看著我,眼神認真得如同當年在頂樓,對我說我的琴隻為你伴奏時一樣。
"清辭,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但我不後悔。"
一直躲在他身後的林晚聲也站了出來,緊緊握住蘇硯白的手,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
"清辭,我也不後悔。”
“愛與音樂一樣,沒有先來後到。”
“它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們無罪。"
於是,在他們高尚且無罪的愛情故事裏,我這個原配,成了那個心胸狹隘、阻礙真愛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