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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傍晚,他們又罰我跪在堂屋門檻外的石階上。

山裏晚風像刀子,割得臉生疼。

這時候我格外想念媽媽帶著皂角清香的懷抱。

我記得開春那會兒,在村口垃圾堆撿到一本城裏人扔的舊雜誌。

封麵上有個穿白大褂的女人,笑得像後山的山茶花。

她長得和媽媽一模一樣。

內頁寫著“醫學博士謝常歡攻克醫學難題後神秘失蹤”。

報道裏麵說,媽媽出身名門,有愛她的爸媽,寵她的哥哥。

常歡——這名字真好聽,比村裏人喊的“高家媳婦”好聽一百倍。

村東頭王奶奶有回納鞋底時念叨過:

“你媽剛來村裏那會兒,穿一身白大褂,藥箱裏那些家什,咱們見都沒見過。”

那年媽媽跟著省醫療隊來義診,在青龍潭洗手時滑進深水區。

在附近摸魚的爸爸“正好”救了她。

我一直以為是媽媽忘恩負義。

直到奶奶在灶房蒸饃時得意洋洋地說漏嘴:

“真當是巧合?我讓曠宇蹲了三天才等著機會!她那身段一看就好生養......”

蒸籠的熱氣熏得奶奶臉頰油亮:

“這丫頭還想往回跑?幸虧把她肚子搞大了,有了你這根繩,總算拴住了。”

我蹲在門檻上搓玉米粒,指甲掐進了玉米芯。

原來每回媽媽望著出山的路發呆,不是在犯傻。

原來媽媽在爺爺喊疼時,口中喃喃的病情不是得了精神病。

原來媽媽哭著喊著,挨了幾天的打也要送我去上學不是得了癡呆。

她隻是被困住了,被這看不見盡頭的大山,日複一日的操勞。

甚至,和她臍帶相連的女兒。

上周四我在鄉垃圾場撿廢品時,從破書包裏翻出個電話手表。

屏幕裂成蜘蛛網,但充電口還能用。

第二天我提前兩小時走山路到鎮中學,求門衛大爺讓我在收發室充電。

現在這手表就縫在棉襖夾層裏,每次爸爸掄起燒火棍,我就隔著布料按住錄音鍵。

最難的是攢錢。

媽媽每次賣完雞蛋,會把攢下的毛票塞進灶王爺畫像後的牆縫。

我趁著每周三給村小食堂送菜的機會,找養豬場老板娘換成整錢——她兒子是我同桌。

上個月爸爸掏灶灰通煙道,突然罵了句臟話。

他攥著那卷藏在磚縫裏的零錢鑽出來,五分硬幣叮叮當當滾了一地。

媽正在院裏剁豬草,聽見動靜,菜刀停在半空。

我正蹲在雞窩旁撿蛋,眼看他要衝過去,扔了雞蛋就撲到媽身前:

“是我藏的!”

爸爸一把揪住我領子,唾沫星子噴在我臉上:

“你再說一遍?誰教你的?是不是你娘?”

我咬緊嘴唇不敢開口。媽突然扔下菜刀,撲過來抱住爸的腿:

“她個孩子懂什麼!是我......是我要藏的!”

“長本事了啊?”他揪住媽媽往水缸沿上磕,“學會當家賊了?”

父親的怒火全轉到媽身上,他抄起燒火棍往她身上掄。

我哭著想去攔,被奶奶死死拽住。

媽始終蜷著身子,任棍子落在背上,卻一直對我搖頭。

那晚她被打得下不了炕,奶奶把廚房上了鎖。

我摸黑溜進豬圈,扒開石槽底的濕泥。

幸好,這裏藏的錢還在。

寒風裏,我按著棉襖裏發燙的電話手表。

它還在錄,錄下每一聲謾罵,每一次毆打。

這個家欠媽的,總有一天要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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