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爺爺和奶奶從村頭麻將館回來了。
他們看見我跪在堂屋門檻外的石階上,隻是皺了皺眉。
奶奶提著剛買的豆腐,側著身子從我旁邊擠過去,嘟囔了一句:“擋道。”
屋裏冷鍋冷灶。爺爺把旱煙杆往桌上一磕:
“不做飯是想餓死老子?你媽人呢?”
我低著頭不說話。
青石台階硌得膝蓋生疼,剛才被踹過的腰直不起來了。
爺爺見我不吭聲,火氣更大了,抄起掃帚就往我背上抽:
“啞巴了?”
我猛地咳嗽起來,一口血沫子濺在台階縫裏。
爸爸提著褲腰從裏屋出來,滿臉戾氣:
“媽的,那娘們跑了,就剩這個小賤種!”
奶奶把豆腐放進碗櫃,瞥了我一眼:
“讓她去做飯吧。總不能餓著肚子。”
“我已經讓幾個堂兄弟騎摩托去找了。”
爸爸冷笑,“這十裏八鄉都是熟人,看她能跑到哪去。”
我的心猛地一沉。
媽媽,快跑。
在他們找到你之前,跑到鎮上找肖老師。
肖老師是我們學校新來的支教老師。
以前我也曾向老師求助過,他們最初都很氣憤,最後卻都撥通了我爸的電話。
電話那頭,爸爸總是那套說辭:
“娃兒皮實,磕磕碰碰很正常。”
“老師放心,回家肯定給她抹紅藥水。”
掛斷電話,等待我的是變本加厲的拳腳。
隻是從此,傷痕都藏在看不見的地方——
胸口、後背、肚皮,成為他無聲的警告。
後來,我再也不敢開口。
直到肖老師來到我們班,教思想品德。
她從我總是沾著血沫的作業本,從我躲閃的眼神,從烈日下仍包裹嚴實的衣衫裏,看出了什麼。
那天她把我叫到辦公室,輕聲細語地問我。
我鬼使神差地卷起袖子,露出那些煙頭燙的舊疤。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小心翼翼地把我摟進懷裏,伸手就要拿手機報警。
我按住她的手。
“沒用的。上次關了他三天,回來打得更狠。”
我們不是沒報過警。隻是家務事,判不了重罪,隻會換來更深的絕望。
她沉默了很久,最後輕輕擦掉我的眼淚:
“記住,有任何需要,隨時來找我。”
我拖著身子爬進灶房,踮腳從水缸裏舀水淘米。
水聲嘩嘩中,一滴混著血絲的唾沫落進米盆。
爺爺衝過來照著我後腦就是一巴掌:
“敗家玩意!米都糟蹋了!”
他揪住我領子往鍋台上按:
“存心惡心人是不是?當年要不是我家收留,你媽早餓死在路邊了!”
“兩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整天想著跑!真是白瞎了大米!”
奶奶慢悠悠踱到灶房門口,倚著門框磕瓜子:
“跑了又怎樣?報警又怎樣?警察見了她那瘋樣,隻會當是精神病發作。”
爺爺一把將我摔在地上,洗米水潑了一地:
“聽見沒?等把你媽抓回來,有你們好受的!”
奶奶不情不願地係上藍布圍裙,經過時用腳尖踢了踢我:
“還不把地上擦幹淨?”
爺爺滿意地哼了一聲,轉身打開電視。
雪花屏的嘈雜聲混著他粗啞的咳嗽,填滿了整個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