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靜蕾深吸幾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轉身就要走。
柳芳菲卻一把拽住她:“姐姐,別走啊!晚上我特意在學校給你辦了接風舞會,你可一定要來!”
她說著,視線放肆地在柳靜蕾身上掃了一圈,嘴裏嘖嘖有聲:“可你現在變得又老又土,姐夫眼神不好,萬一真把你當成要飯的怎麼辦?我得趕緊帶你去挑件新衣裳!”
柳靜蕾甩開她的手:“我不去。”
柳芳菲眼圈一紅,沈明軒看著柳靜蕾的眼神立刻帶上一絲不耐:“因為你坐牢,芳菲在學校受了別人多少白眼。現在她不計前嫌關心你,你別不識好歹。”
柳靜蕾聽著隻覺得荒唐。
她坐牢是誰害的?柳芳菲受白眼,難道不能是因為她自己心術不正?
怎麼到了沈明軒嘴裏就全成了她的錯?
她被兩人一左一右地架著,幾乎是被拖出了校外。
國營商店裏人頭攢動。
柳靜蕾跟在兩人身後,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沈明軒全程隻顧著柳芳菲,像是在嗬護什麼易碎的珍寶。
“芳菲,你看這塊的確良的料子怎麼樣?正好給你做條新裙子。”
“這個顏色的頭花配你正好。”
“那邊有個小牛皮鞋,你等著,我去給你拿來。”
櫃台前又湧進一撥客人,柳靜蕾被猛地一推,直直撞向沈明軒的後背。
他頭也不回,反手將她用力推開。
柳靜蕾重重摔在地上,被人狠狠踩了幾下,忍不住悶哼出聲。
這時,沈明軒回過頭,似乎才認出是她。
可下一秒,他又能精準地在人海中認出柳芳菲的身影。
一個臉盲症患者能一眼認出的人,自然是他最心愛的人,而總是認不出的那個,自然是無足輕重的人。
柳靜蕾撐著地麵站起來,心底那點殘存的幻想終於被擊得粉碎。
售貨員大姐羨慕地看著柳芳菲:“同誌,你愛人對你可真好。”
柳芳菲羞澀地低下頭,親昵地靠在沈明軒身上,沈明軒也並不反駁,安然享受著誇讚。
這一刻,柳靜蕾覺得自己的半輩子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這頭柳芳菲挑了條最貴的連衣裙去試,又扯著嗓子撒嬌:“姐夫,你進來幫我拉一下拉鏈嘛,我夠不著。”
沈明軒寵溺地笑了笑,依言走進試衣間。
片刻後,他一個人走了出來,看到還站在原地的柳靜蕾,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她的存在。
他有些不自然地解釋:“你不在的這幾年,我照顧芳菲習慣了。等她買完就去給你挑。”
柳靜蕾沒有回答。
恰在此時,廣播裏開始播放商店即將閉店下班。
沈明軒立刻說:“時間來不及了。芳菲的裙子多,你找她借一條,回頭我再給你買新的。”
話沒說完,柳靜蕾就冷冷地打斷他:“不用了,我根本就不想去。”
換好衣服的柳芳菲出來,聽見這話就是一撅嘴。
沈明軒馬上回頭瞪她一眼,一手摟著柳芳菲,另一隻手粗暴的強拽走了她。
舞會在燕大禮堂舉行,開始前柳芳菲從沈明軒的車裏拿出一條裙子,笑盈盈地塞給柳靜蕾:“姐姐,這可是我親手給你設計的,快去換上!”
等柳靜蕾被幾個女生推著進了換衣間時,她才發現,這裙子不僅布料薄得過分,後背更是整個挖空。
穿上它,她遍體鱗傷的身體將一覽無餘。
柳靜蕾把裙子扔回去:“我不穿!”
“哎喲,還敢挑三揀四?”一個畫著濃妝的女生嘲笑道,“你一個勞改犯,有得穿就不錯了!”
幾個女生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扒下她的舊衣服,強行把裙子套在她身上,又硬拉著她出去。
當柳靜蕾走出去的瞬間,整個禮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下一秒,議論聲嗡嗡響起。
柳芳菲捂住嘴,滿臉愧疚地拉著柳靜蕾走到人群中央:“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姐姐柳靜蕾。她剛從裏麵出來,還要拜托大家多擔待!”
“裏麵”兩字被柳芳菲咬得又重又長,下一秒,她的閨蜜們立刻會意。
幾個女生拎著柚子葉,劈頭蓋臉地往柳靜蕾身上抽:“坐過牢的人也敢來燕大!我們給你去去晦氣!”
柳靜蕾被抽得連連後退,卻無人伸出援手。
此時沈明軒正摟著柳芳菲在舞池中央親密地舞蹈,仿佛發生一切都與他無關。
有人問沈明軒:“沈哥,好歹也是你女友,你不去幫幫?”
沈明軒看也不看她一眼:“不用,芳菲的朋友們做得很對。”
他隻用了一句話,就讓柳靜蕾再也忍不住,轉身跑向洗手間。
她扶著洗手台用冷水衝臉,後麵柳芳菲跟了進來,抱臂靠在門上:“姐姐,你怎麼哭了?舞會不好玩嗎?”
柳靜蕾看著鏡中的妹妹,那張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臉上,滿是陌生的恨意。
她想起小時候,柳芳菲總愛跟在她身後,糯糯地喊她姐姐。
然而父母早逝,為了妹妹,她咬著牙扛起一切。
她時刻記著父母的囑托,拚了命地打工、種地、讀書,隻想為妹妹撐起一片天。
卻沒想到,隨著年齡長大,柳芳菲的性子越來越歪,逃課、戀愛、偷她的東西,還要和她吵架……
那時有人曾說,柳芳菲心思不正,以後一定會害了她。她始終以為是自己忙於生計忽略了妹妹,從未責怪過她。直到入獄前,她還在想,等自己出去了,一定要好好補償妹妹……
她關掉水,轉身平靜地問:“冒名頂替、照片見報、殺人入獄……芳菲,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你要這麼害我。”
“原來你都知道了啊,那我也不裝了。”柳芳菲聞言笑出了聲,“從小到大,人人都喜歡你,我天天苦讀才能及格,你隻要看看課本就能考全校第一,我在想著怎麼給校草寫情書時,他卻主動找你上下學,就連爸媽離世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都是要我向你學習!你已經什麼都比我強,憑什麼就連明軒哥也是你先救起來的?你擁有的一切都該是我的!”
柳靜蕾忽然覺得很累:“就為這個?”
“就為這個!我恨你,恨不得你去死!還好我機靈,穿上你的衣服冒充你照顧明軒哥,不然我可沒機會看著你像條狗一樣被我踩在腳下!現在我心裏真痛快啊!”
說著,她掏出一張折疊的單據在柳靜蕾麵前展開。
“你看,這是我給監獄裏彙款的單子。你在裏麵挨的每一頓打都是我精心安排的。我就是要讓你嘗嘗從雲端跌進泥裏的滋味!”
看著那張薄薄的彙款單,柳靜蕾心臟猛地一跳。
下一刻,她一把奪過那張罪證,另一隻手狠狠地甩了出去!
“白眼狼!”
清脆的巴掌聲在洗手間裏回蕩。
柳靜蕾打完轉身就走,柳芳菲則被這一巴掌打蒙了,她沒想到柳靜蕾落魄到這個地步還敢還手!
她尖叫著跑到後廳,抓住柳靜蕾又抓又撓,連那張要命的彙款單被搶了都顧不上。
就在兩人撕扯之際,頭頂的水晶吊燈劈啪作響,幾縷灰塵簌簌落下。
柳靜蕾察覺到危險,想趕緊躲開。
柳芳菲卻死死拉著她不放,臉上是瘋狂的快意:“你別想走!我要讓你親眼看看,明軒哥愛的人到底是誰!”
轟的一聲巨響,柳靜蕾隻覺頭頂一陣劇痛,立刻倒在地上。
她迷迷糊糊地一摸,果然滿手都是血。
尖叫和哭喊聲混成一片,意識模糊間,她看到沈明軒瘋了一樣衝過來,卻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抱起了被碎片劃傷臉頰的柳芳菲。
趕來的醫生想先救傷得更重的柳靜蕾,卻被沈明軒一把拽住:“先救芳菲!她的臉不能留疤!”
醫生急道:“這位同誌傷得更重!再不救治會有生命危險!”
“她隻是一個破鞋!”沈明軒雙眼赤紅,竟一把將已經抬上擔架的柳靜蕾推到地上,“芳菲是燕大的學生!下個月還要作為優秀學生代表講話!這比她的命重要一百倍!”
這是沈明軒第一次立刻認出她,可惜卻是在這種情況下。
柳靜蕾看著沈明軒毫不猶豫推著眾人上救護車的背影,眼角滑下一滴滾燙的淚,徹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