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日曆顯示·中心控製室
阿爾戈號生態飛城日曆: 2177年10月6日星期一
地球日曆: 2179年4月18日星期日
已航行時間: 739天
距離目的地時間: 2229天
“亞倫,發生緊急情況。醒來,馬上醒來。”
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全自動的反應方式,甚至不容我有任何思考的餘地。仔細想起來,很難說清楚到底是哪種算法最先激活了我的定位器程序。盡管亞倫現在看起來無所事事,可是他的工作是負責管理阿爾戈號上的登陸艇艦隊,因此,理所當然,我植入硬件的固化代碼指令,要求我在艦艇出現問題的情況下立即通知亞倫。碰巧的是,亞倫最近剛剛與戴安娜·查勒結束了為期兩年的婚約。程序裏還有一條近親規則,即,如果有人受傷或死亡,應立即找到並通知阿爾戈號上與其關係最緊密的親屬。由於婚約的解除,亞倫現在已經不再是戴安娜的近親了。由於這個原因,我必須調用另一個程序。這樣一來,遇此類情況通知亞倫的判斷被滯後了幾納秒。考慮到所有因素,我估計最先觸發我的揚聲器的動因仍舊是:這一事件與他的工作相關。
躺在亞倫身邊的是醫學博士克裏斯汀·胡金拉德,她的眼睛緊閉著,頭腦卻處於完全清醒的狀態。最近一直有什麼東西困擾著她的睡眠。也許僅僅是因為她還不習慣與別人分享同一張床,哪怕僅僅是為了休息。不管怎樣,一聽到我的聲音她就動了起來,用一隻胳膊肘支撐著自己,另一隻手則去搖動亞倫的肩膀。一般情況下,當有人從睡眠中逐漸醒來的時候,我會把燈光逐步調亮,但這次可沒時間照顧得那麼周全了。我“啪”的一聲直接把頭頂的照明麵板打到最大亮度。
亞倫的腦電圖顯示他已經進入了清醒狀態,不管剛才正在做著什麼樣的夢,都已隨著波幅的驟減而消失了。我再次開口了:“發生緊急情況,亞倫,迅速起床。”
“傑森?”他揉著眼睛——他的眼球是黃色的。他的左手腕內側植入了我的醫用傳感器,這個裝置同時也可以發揮表的功能。他瞟了一眼閃光的數字顯示屏,“你神經啦!知道現在才幾點嗎?”
“俄耳甫斯號登陸艇剛剛起飛了。我通過床頭麵板上的兩個揚聲器說道。這句話收到了效果,他連滾帶爬地起了床,光著腳丫磕磕絆絆地跑出房間找到他的褲子,一條腿蹦著往前跑,另一條腿還在往褲腿裏塞。
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再催促他了。他的心跳有些不規律了,而他的腦電圖清楚地說明他仍在努力使自己從睡眠狀態中徹底清醒過來。在我看來,這是一種低效率啟動程序。
“請派一部電梯。”亞倫的聲音幹燥沙啞,這是因為他總是張著嘴睡覺的緣故。
“已經準備好了。”我說。克裏斯汀把她藍色天鵝絨睡衣的係帶在腰前拉緊,做好了出發的準備。這個動作更加突出了她優美的身體曲線。
我把臥室和客廳的門都滑到一側,門上的機械裝置發出嘶嘶的響聲。克裏斯汀飛快地跑過走廊進入了等候在那裏的電梯,她完全沒必要把手放在電梯的門沿邊——似乎怕門會隨時關閉。亞倫也迅速穿過走廊進入了電梯。
電梯要下降五十四層。由於采用了真空軸中的反引力發動機,電梯本身毫無聲響。但每當這個圓柱形電梯艙下降的時候,我總要通過電梯上的揚聲器發出遞減的音階,而當其上升的時候則發出遞增的音階。本來一開始是為了開個玩笑,我一直希望有人意識到,這種該死的電梯應該是安安靜靜的,可是到目前為止,在七千三百萬次電梯運行中,還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
亞倫抬起頭看著安裝在電梯門頂的我的一對電子眼,問道:“事故是怎麼發生的?”
“登陸艇被盜用,”我說,“原因尚未查清。”
“盜用?被誰?”
要回答這個問題可不容易,有克裏斯汀在這裏可真是太糟糕了。“戴安娜。”
“戴安娜?我的戴安娜?”
克裏斯汀麵無表情——一種精心偽裝出來的不動聲色,臉部的肌肉努力收縮著,以維持原來的狀態。她的醫用傳感器告訴我,她被亞倫的“我的”兩個字刺痛了。“你能跟她取得聯係嗎?”亞倫問。
“從她一離開阿爾戈號我就嘗試聯絡她,但我們的離子場幹擾太大。”電梯門彈開了,展現在麵前的是U形機庫甲板控製室的一側。亞倫和克裏斯汀繞過U形彎路走到底部。操縱台前已經擠滿了我同時通知到的其他人,大多數人都穿著睡衣和長袍。坐在人群中間的是矮小的吉納迪·戈爾盧夫——頭發淩亂、衣衫不整,他是阿爾戈號生態飛城社區的市長;旁邊是巨人張愛新,阿爾戈號總工程師,穿了一件特殊裁製的連體工裝褲,可以容納他多出來的兩條胳膊。盡管這個時段應該是他的睡眠時間,但在收到通知之前,他一直在從事著他的秘密工作。
亞倫透過控製室內牆上的觀測窗俯瞰著機庫的三麵,他的眼睛最後落在了仍然敞開著的太空艙門上。“俄耳甫斯號的距離?”
“五十公裏。”張愛新的話像蹦豆子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他騰出主操縱台前的椅子,椅墊伴隨著嘶嘶的空氣泄漏聲上升了足有十厘米。他揮動左下臂(不如左上臂那麼粗壯)示意亞倫坐下。
亞倫坐了下來,然後用手指在中心監視屏上點了一下,一個閃亮的矩形把觀測窗分成兩部分。“外部!”
我傳送了一幅阿爾戈號生態飛城的全息透視圖。伯薩德引擎的外部就像一個青銅廣口漏鬥。在這種分辨率下,從引擎擴散到外部的場線網絡是看不到的。環繞在錐形體內部中間位置的是一圈磁力環,而在錐形體外部同一位置上則覆蓋著環狀的生活區,外表為海綠色,它的裝甲牆看上去像是一塊巨大的金屬板。阿爾戈號其餘的大部分麵積是三公裏長的銀色圓柱形軸狀物,其上布滿了或金色或黑色的容器及壓縮機。在軸狀物的末端,是一簇簇的圓柱形點火器、赤褐色的球莖狀熔化器,以及一排排的褶皺形熔合防護罩。在阿爾戈號的前端,我加上了一個微小的銀色三角形標誌,用來代表離開飛船的登陸艇。
“俄耳甫斯號的速度?”亞倫問。
“每秒六十三米,正在減速中。”我通過他麵前操縱台上的揚聲器回答。
“它正在以垂直的角度穿越離子場的磁力線,是嗎?”張愛新說,從他嘴裏蹦出的字就像從機關槍裏發射的子彈一樣,“磁場使它慢下來了。”
“俄耳甫斯號會撞到我們嗎?”市長戈爾盧夫問。
“不會,”我說,“每當遇到金屬物體,我的自動天體躲避係統就會調整離子場的角度躲避開。否則,俄耳甫斯號將會全速撞擊錐形體從而損壞引擎。”
“我們得讓那艘登陸艇遠離阿爾戈號。”戈爾盧夫說。
“那艘登陸艇?”亞倫轉動了一下轉椅麵對著這個小矮人。他的叫聲伴隨著椅子轉動時發出的聲音,顯得非常刺耳,“戴安娜怎麼辦?”
市長比亞倫矮十多厘米,體重隻有他的三分之二,但他的音量卻一點也不示弱。他開口講話時,我總是要運行卷積算法①以消除失真現象。“醒醒吧,羅斯曼,”他咆哮著,“進入離子場就等於自殺。”戈爾盧夫可不是靠他的溫和態度來取勝的。
克裏斯汀把一隻手輕放在亞倫的肩上,他們似乎可以通過這種無言的動作獲得大量的交流信息。她的觸碰確實對他起到了輕微的鎮定效果,但具體會產生多大的影響,我卻很難測出。他重新轉回身去麵對著監視屏,一把抓起鄰近控製台上的一個計算器,把它握在手裏。我調節了三個電子眼的方向,試圖獲取計算器上的信息,但是沒有一個能看到他在敲打些什麼。
“俄耳甫斯號的引擎已經熄火了,是嗎?”張愛新問,他抬起頭用眼睛盯著天花板。這樣的表情通常都代表著他們是在對我講話,其實我的CPU位於該控製室的下麵第十一層,而且位置正與張愛新現在站立的地方相對。曾經有一次,我錯誤地理解了這種上翻眼皮的動作,本來以為那人是在跟我講話,可實際上他是在做禱告。當我回答他的禱告時,我可以通過他的醫用傳感器檢測到他已經欣喜若狂了。
“是的,”我對張愛新說,“當俄耳甫斯號進入離子場後,所有的艇上設備都將陷入癱瘓。”
“有沒有可能把它拉回來?”戈爾盧夫問,依舊聲如洪鐘。
“沒有,”我說,“那是不可能的。”
“不,有可能!”亞倫猛地轉過身來,身下的椅子像隻受了傷的耗子一樣吱吱地發出聲響,“看在上帝的份兒上,我們能把戴安娜救回來!”他把手中的計算器遞給張愛新,張愛新用右上手接住計算器。我把鏡頭推向計算器電子發光顯示屏,一共有四行按比例排列的無襯線字形②。他真該死……
張愛新疑惑地看著亞倫遞來的計算器,“我不知道……”
“該死的,愛新,”亞倫對眼前這個大個子說道,“試一試對我們來說又有什麼損失呢?”
雖然張愛新的身體結構比較特殊,但他的身體遙感測量記錄與別人相比,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記錄顯示,當他仔細研究了計算器上的數據後,一下信心倍增。最後他說:“傑森,把離子場的角度調整到亞倫設定的參數上,好嗎?”他把計數器舉到我的一對電子眼前,“盡力壓縮離子場迫使俄耳甫斯號改變方向,進入伯薩德引擎通道投射出的陰影區範圍內。”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監視屏上。我在全息圖像上覆蓋了一層淡青色的場力線。當我壓縮場的時候,場的強度增加,俄耳甫斯號慢了下來。亞倫把手放在肩膀上,手指與克裏斯汀的扣在一起。
“現在能不能抬升它?”他問。
“不能。”我說。
“用遠端遙控怎麼樣?”
“即使我能成功地將信號發射過去,還是不能獲得控製權。氫離子的衝擊波將會攪亂俄耳甫斯號上的所有電子設備。”
從屏幕上看去,俄耳甫斯號正朝著錐形體邊緣移動,起初基本是零速度,然後速度越來越快,然後——
亞倫緊盯著屏幕。“馬上!”他果斷地說,“把離子場調整到正常角度。”
我照做了。隨即,監視屏上顯示出的藍色場力線就像翻線圈遊戲中的線圈一樣跳動起來。俄耳甫斯號已經不受磁場的束縛了,相反地,現在它在慣性的作用下徑直朝我們的方向衝來。
“隻要它進入了錐形體範圍內,”亞倫說,“就可以躲開那些宇宙射線,離開磁場。俄耳甫斯號的係統就會恢複穩定,到時候你應該可以發動它的引擎。”
“我盡量吧。”我說。
近了,更近了。這個微小的三角形標記朝著環狀生活區直衝過來。還有六十七秒它就要撞到海綠色的外殼上了。
“它來了!”戈爾盧夫叫道。張愛新則握緊了自己的四個拳頭。
“開始,傑森!”
近一點,再近一點。登陸艇的尖端直直地瞄準了飛船的外殼,在磁場力的作用下,後掠機翼③繞著艇身的中軸緩慢地旋轉著。
“快!”
我的無線電射線接通了俄耳甫斯號,登陸艇開始服從我的指揮了。“啟動姿態控製④噴氣引擎。”我說。這時,可以檢測到屋裏有些地方二氧化碳濃度正在上升,每個人都長舒了一口氣。
戈爾盧夫和張愛新忙著擦掉額頭的汗水;亞倫則跟往常一樣,從他臉上的表情我無法猜到他內心的感受。他順著觀測窗指向下麵的機庫甲板。“現在控製俄耳甫斯號返回這裏。”
正在他說話的瞬間,這個回旋標形狀的登陸艇已經出現在了敞開的機庫大門前,它那銀色的機身外殼已經失去了光澤。在外麵閃耀著各色光譜的星虹的比照下,俄耳甫斯號就像個醜小鴨。
①此處意即重建聲音模型以消除雜音。
②一種字體,通常被用在正文之中。
③機翼做成向後掠的形式,像燕子的翅膀一樣,可以延遲“激波”的產生,緩和飛機接近音速時的不穩定現象。
④姿態控製是應用在航天係統中的一個術語,姿態控製發動機可以起到調節飛船或衛星等設備的角度、飛行姿態以及軸向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