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姐姐在客廳給自己包紮，我則蹲在書房，一張張地粘那些被媽撕碎的昆曲比賽證書。

唉，好難粘，比我玩的1000塊拚圖還難。可我想好了，等姐姐生日那天，等月亮升得老高老高，我就把這些拚成一整張——送她。

媽回來時，姐姐手上的血已經止住了。

她換上了幹淨的長衫，坐在客廳，像一位安靜等候宣判的犯人。

“知秋，你就沒什麼話想對媽媽說嗎？”

媽笑著，聲音溫柔地讓人發毛。

姐姐一言不發，低著頭。

“知秋，回答媽媽。”

“丁知秋，說話！”

媽忽然伸手捏起姐姐的臉，語調陡然一緊。

姐姐下意識地躲，可還是被她一下扯回。淚，悄悄滑落。

我衝上前扒媽的手，被猛地一甩到地上。

“債婆，滾回房間！媽今天要和你姐姐‘單獨排練’。”

門被關死，我習慣性地撥開書架，趴在那個泛著灰的牆洞前。

“知秋啊，最近有沒有認識什麼新朋友呀？”

媽的語氣還是那樣，溫溫柔柔地，像輕撫繡靴的老戲骨。

“沒......沒有。”

“知秋，別騙媽。”她輕輕地撫摸姐姐的頭發，“你是不是跟哪個學唱小生的男孩子走得太近了？”

姐姐不再看她，隻是盯著窗外的綠植。

“媽媽從小就教你，昆曲講究潔淨、自持、傳承。你要自愛，聽懂了嗎？”

“聽懂了......”聲音小得像一滴墨落進水缸。

媽笑了笑，忽然抬手，一尺重重地打在姐姐的掌心。

“你要臉嗎？你要是跟他糾纏下去，你就跟你那個不知廉恥的爹一樣賤！”

姐姐猛地抬頭，眼睛裏閃過一種不屬於17歲的沉靜。

“媽，我隻是對他有些好感。”她咬牙道。

那一瞬，我看見媽的眼神像燒開的油鍋。

她抓住姐姐的頭發，死死地往後拽。

“好感？那是犯賤！你也配談感情？你跟你爸一樣，都該斷在戲台下！”

“媽......”姐姐的身體忽然僵了。

我趴在洞口也不動了。

爸？一個快被我們從生活中刪掉的名詞。

我爸叫丁風華，是昆曲院的青衣名伶，當年靠一段《長生殿》拿下了國賽頭名。

但他失聲後就再沒登過台。那場啞劇，沒人知內情，隻有我和姐姐記得，那天他喝的茶，是媽遞的。

十三個月零十四天後，他死了——在後台，在他最愛的搭檔懷裏。

媽站在角落裏，笑得癡瘋：“哈哈哈哈！報應！天道有輪回！”

她用手蒙住我們眼睛，但我還是透過指縫，看見爸的唇形在動：“下輩子，你真做楊貴妃，我真做唐明皇。”

那個搭檔哭得像孩子：“差一時辰，都不是一輩子。”

姐姐好像從那之後就變了，像把戲扮到底的人，不肯卸妝，也不肯認輸。

我看著眼前的姐姐——她臉上的淚水落在掌心紅腫的位置，嘴唇緊抿，卻仍然坐得筆直，像舞台上的杜麗娘。

我壓低嗓音，對著牆縫輕輕說：“姐姐，我好沒用，保護不了你......”

姐姐忽然笑了一下，低聲回應我：

“小丁，沒關係的。我不會再讓她毀我了，不會了。”

那一刻我覺得姐姐像極了爹台上的身段：一折腰，驚鴻一瞥。美，且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