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姐姐就像退了彩的戲服,被人塞進了櫃子裏,再沒上過台。
她不去排練廳,也不再練水袖身段。那些戲裝、繡靴、金邊折扇——全不見了。
她吃飯的時候麵無表情,仿佛整個人隻是機械地咀嚼,身體還在,但魂已經藏進了別處。
有天傍晚下著雨,姐姐帶著一把小傘回家了,臉上掛著笑,我還以為她終於開心了。
媽卻站在客廳角落,手裏握著一根新的練功戒尺,指著牆上一張密密麻麻的表格。
“知秋,這是你新一階段的排練計劃,明天開始執行。三點起床,晚上十一點收功。”
姐姐的笑一下僵住了:“媽......我練了十多年昆曲了,怎麼還從基本功開始?”
媽麵色未變,笑著拍了拍她的肩:“不學了,昆曲這條路太窄。你要改跳芭蕾。”
“從明天起,你跳的是媽媽的人生。”
姐姐一動不動,像釘在了原地。我看到她的手一直在抖。
那晚,她悄悄坐到我的床邊,輕輕拍著我的背,聲音幾不可聞。
“小丁,姐姐要換路走了,可能不能唱戲了。”
“你要好好長大,走你自己的台,不要像我,被人畫好路線,一路走到廢。”
我懵懵懂懂,隻是把抽屜裏的糖紙打開,小心地遞到她手裏。
“姐姐吃糖,吃完不難過了。”
過了幾日,姐姐放學回來晚了。媽火急火燎地衝進校門,一把抓住我。
“債婆,一會兒看見你姐就給我哭!哭得像被人打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推倒在校門口的大理石板上,膝蓋蹭破,血沁出來,恰好在姐姐迎麵而來時——我撲倒在她麵前。
“知秋!”姐姐驚慌地把我扶起,手忙腳亂。
媽站在不遠處,眼圈紅了,朝她吼:“你居然還敢帶男人回學校?”
她抬手,一巴掌扇在周舟臉上。聲音大得像排練廳裏鑼鼓突響。
“你毀了我女兒!你家祖墳有燈嗎,敢娶我們家知秋?”
周舟哥漲紅了臉,小聲說:“阿姨,我們隻是朋友。”
媽不信,衝進教學樓,打開一間裝飾著彩帶氣球的教室。
“丁知秋!你跑來布置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紅的黃的藍的,跟潑了墨似的!”
“跟我回家!現在!”
姐姐站在彩色教室門口,臉上一絲一絲地失去血色。
她沒有躲,也沒哭,隻是低聲說:
“媽......今天我生日。”
她聲音輕得像《牡丹亭》裏的水袖,從袖角滑到地上:“你忘了,對嗎?除了周舟,沒有人記得了。”
媽臉上的悔意隻維持了一秒,旋即硬拉著她走。
“當然沒忘,禮物回家給你。”
走出教學樓時,我回頭望見周舟站在原地,手裏捏著彩帶,臉上一動不動,像一尊剛剛落幕的雕像。
那晚,姐姐沒吃飯,隻是回屋把自己關了起來。
我在書房的小孔邊等了一夜,洞那頭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我輕輕地,把一顆大白兔奶糖塞進那個縫隙。
“姐姐......吃糖了,就別傷心了,好不好?”
那天,我第一次知道:台上的光再亮,也照不進被關起來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