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睡不著。
我想去廁所,但是怕弄出動靜又挨罵,隻能憋著。
我路過爸爸媽媽的房間,門虛掩著,裏麵透出一道暗紅色的光。
那是爸爸煙頭的火光。
屋裏充滿了那種很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的沉默。
然後,媽媽先開口了,聲音抖得像篩糠。
“今天,那個誰給我打電話了。”
爸爸沒說話,隻聽到打火機‘哢噠’一聲,又點了一根煙。
“他下個月要結婚了。”媽媽突然捂著臉哭了起來,聲音壓得很低,但聽得我很疼,“本來......本來那個新娘應該是我的。”
我知道媽媽說的是誰。
在爸爸媽媽準備離婚的那段時間,媽媽認識了一個很好的叔叔。那個叔叔會給她買花,會帶她去吃西餐,媽媽那時候笑得很漂亮。
可是因為我找回來了,而且變成了這樣。
媽媽哭著跟那個叔叔說了再見,搬回了這個充滿了藥味和尿騷味的家。
爸爸冷笑了一聲,聲音像砂紙磨過桌麵一樣刺耳。
“後悔了?當初我就不該心軟,應該讓你帶著她在外麵自生自滅。”
“你以為我就好過嗎?本來我都要去海城升職發展了,但現在每天要守著一個傻女兒,還有一個整天隻知道哭喪著臉的前妻!”
“我們這算什麼?啊?這是坐牢!”
房間裏傳來東西被掃落的聲音。
媽媽尖叫著壓低聲音反駁:
“你以為我想看見你嗎?看著你那張臉我就惡心!我們當初明明都已經分開了,都解脫了!”
“可是能怎麼辦?法律規定了我們要撫養她!”
“誰讓她變傻了呢?誰讓她是個廢人呢?我們要是有一方走了,就會被親戚朋友的唾沫星子淹死!”
我站在門外的陰影裏,尿意憋得我渾身發抖。
透過門縫,我看見媽媽指著客廳——也就是我睡的那個方向,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猙獰和恨意。
“她是老天爺派來懲罰我們當初離婚的報應。”
“她就是一副手銬!把我們兩個早就沒有感情的人,死死地銬在一起,一起爛在這個泥潭裏!”
我悄悄地退回了自己的小床。
原來,我是手銬。
原來,我是報應。
我不想要爸爸媽媽爛在泥潭裏。
我想讓媽媽嫁給那個送花的叔叔,想讓爸爸去海城工作。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變成了一把鑰匙。
我把自己插進鎖孔裏,輕輕一轉。
哢嚓。
手銬開了。
爸爸媽媽頭也不回地跑向了光亮的地方,笑得好開心好開心。
而我留在黑暗裏,也跟著傻傻地笑了。
第二天我偷偷溜進了爸媽的房間,找到了一瓶他們睡不著時會吃的藥。
那瓶子好難打開,我用了好大的力氣,把指甲都扣劈了。
終於,蓋子開了。
裏麵是白色的、小小的糖豆。
我把瓶子裏的糖豆,全都倒進了嘴裏。
有點苦,澀澀的。
但我沒吐出來。
我喝了一大杯水,把它們都咽了下去。
然後我爬進了放滿水的浴缸,把自己沉進暖暖的水裏,甚至沒忘記把浴室的門反鎖好。
我要做一個最聽話的孩子。
把自己洗幹淨,不給爸爸媽媽丟人。
很快,困意像黑色的潮水一樣湧了上來。
心臟跳得好快,咚咚咚,像是在打鼓。肚子也好疼,像是有蟲子在咬。
但我一聲都沒吭。
我要乖。
漸漸地,我不疼了。
我變得好輕好輕。
我看見自己飄了起來,停在了浴室的頂燈上。
下麵泡在水裏的那個我,臉色慘白,但是嘴角是翹著的。
真好,這是我這三年來,洗得最幹淨的一次。
傍晚的時候,玄關傳來了開門聲。
爸爸和媽媽下班回來了。
他們手裏提著一個大蛋糕,還有一個很大的毛絨玩具。
那是昨天他們吵架後,為了彌補我買的。
他們總是這樣,發完脾氣後又會加倍地對我好,然後在下一次崩潰時說更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