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接下來的幾天，孫佳對我雖然依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至少不敢再隨意嗬斥。

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如何攻克顧安寧這座冰山上。

她先是找到護士長，旁敲側擊地打聽顧安寧的喜好、家庭背景，甚至連有沒有男朋友都問了。護士長當然是守口如瓶，笑著把她打發了。

然後，她又開始在我們這些護工身上動腦筋。

那天下午，她把我叫到樓梯間，從包裏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我。

“林阿姨，我知道你女兒也在醫院工作，是吧？”

我心頭一緊，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她怎麼會知道？

孫佳見我沒反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臉上帶著一絲得意的笑：“你別緊張，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打聽到，你女兒是檢驗科的。雖然跟外科不搭界，但好歹是同事，總能說上話吧？”

我鬆了口氣。

原來她隻查到這一層。我女兒顧安寧確實有個檢驗科的學籍身份掛著，那是為了方便她做一些學術研究，很少有人知道她就是心外的那位“顧神”。

“這個你拿著，”孫佳把信封往我手裏塞，“這裏是五千塊。你讓你女兒幫忙，約顧醫生出來吃頓飯，就說我們家屬想當麵感謝她。事成之後，還有一萬。”

我看著那個信封，像是看著一個燙手的山芋。

“孫女士，這不合規矩。”我後退一步，沒有接。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孫佳有些不耐煩了，“你怎麼這麼死腦筋？讓你女兒跟同事吃個飯而已，又不是讓你去殺人放火。還是說，你嫌少？”

她誤會了我的沉默，眼神裏的輕蔑更濃了：“也是，你們這種人，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錢吧？這樣，我再加五千。一萬塊，讓你女兒去約個人，這總行了吧？”

我深吸一口氣，覺得有些好笑。

“孫女士，這不是錢的問題。顧醫生有她的原則，我們不能去打擾她。”

“原則？”孫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原則值多少錢一斤？林阿姨，我勸你想清楚。這錢你不賺，有的是人想賺。別到時候錢沒拿到，工作也丟了。”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我抬起頭，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那我就不賺這個錢了。孫女士，如果您沒別的事，我得回去給老爺子測血壓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留下孫佳在原地氣得臉色發青。

我知道，她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當天晚上，護士長就找到了我。

“林姐，孫佳投訴你了。”她一臉為難，“她說你工作態度惡劣，還說你......手腳不幹淨，偷拿了她爸桌上的一個水果。”

我氣笑了。這借口找得可真夠拙劣的。

“我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護士長歎了口氣，“但是她咬死了不放，非要我們給你處分，不然就鬧到院辦去。林姐，你看......”

“沒關係。”我說，“既然家屬不信任我，那我申請換一個病房。或者，您按規定處理也行。”

我的平靜讓護士長有些意外。她大概以為我會著急辯解，甚至會哭鬧。

“林姐，你別往心裏去。那家人就是那樣，得理不饒人。我先去跟她溝通，盡量把事情壓下來。”

“謝謝你，王主任。”

那天晚上，我給老爺子做完最後一次護理，看著他平穩的呼吸，心裏反而格外寧靜。

我給女兒發了條消息：【明天手術，別緊張，正常發揮就好。媽媽相信你。】

很快，她回了過來：【遵命，我的林老師。您也早點休息。】

看著“林老師”三個字，我的思緒飄回了二十年前。那時候，我還是大學裏最受歡迎的古代文學教授，講台上的我，自信、從容。而現在，我是一個被人誣陷偷水果的護工。

人生際遇，真是奇妙。

但我並不後悔。

因為我知道，無論是講台上的教授，還是病床邊的護工，我都在做著有意義的事。而且，後者讓我離我的驕傲，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