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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燈照夜行浮燈照夜行
金玉滿棠

第10章

“江華律師事務所”——關門了。

小元爺看到那牌子掉在地上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

“不是,這才開了三個月不到,就這麼黃了?”

江若霖歎了口氣:“租金太貴了......我本來以為我很快能接到案子的,那些錢交了三個月,剩下的又給我房租交了半年,本以為後麵會很寬裕的,誰知道......”

小元爺也沒話說,上海這地境確實是寸土寸金,還好他的算命鋪子不要錢。

“那你打算怎麼辦?回老家,不幹了?”

江若霖搖搖頭:“那不至於,我師父願意讓我在律師公會那邊借個辦公室,那邊同事也多,還能學習呢。”

“這麼好,免費?”

“收點座位費,不多,這個我還能負擔。”

小元爺點點頭,沒有再說。

深秋的雨絲裹著寒意,斜斜打在律師事務所的玻璃窗上,暈開一片模糊的水跡。

江若霖攥著剛整理好的證人名單,指尖泛白,指腹把紙邊蹭得發毛——她昨晚熬到後半夜,把崔文莉提過的同鄉、舞廳服務生的名字都列了出來,還在每個名字旁標注了可能的突破口,此刻卻沒半分底氣。

搬來律師公會這邊雖然不用為租金發愁,但,她要麵對另一件事——抬頭不見,低頭見。

剛推開門,她就撞進劉律的目光裏。

他正坐在紅木椅上摩挲著青瓷茶盞,指腹反複蹭過杯沿的冰裂紋,茶煙嫋嫋纏著他眼底的冷意。

見江若霖進來,他眼皮都沒抬,隻嘴角勾起一抹淡得近乎刻薄的笑,那笑意卻沒到眼底,反而讓眼尾的細紋都透著涼。

“聽說你把崔文莉那案子接了?”劉律的聲音沒什麼溫度,茶盞蓋輕輕磕在杯沿,“什麼案子都接啊?江若霖,你入行才多久?”他終於抬眼,眼尾斜斜掃過來,目光像沾了冰的針尖,“他沈敬堯是什麼人?上海灘的石頭你也敢搬?這案子,你能接得住嗎?”

江若霖捏著名單的手緊了緊,指節泛青,喉結動了動:“師父,崔文莉是被冤枉的,她......”

“冤枉?”劉律打斷她,突然把茶盞重重擱在桌上,水漬濺出一點,落在紅木桌麵上洇開深色的印子,“上海灘的冤屈多了去了,你管得過來?你以為接個有爭議的案子就能掙功名?我看你是分不清輕重,遲早把自己搭進去!”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江若霖手裏的名單,眼神裏的嘲諷更濃,“就憑你這張紙,能讓沈敬堯低頭?別在我這兒說這些,我丟不起這個人。”

江若霖僵在原地,後背竟滲出一層薄汗,那汗沾著襯衫貼在皮膚上,涼得刺骨。她原本想說“同為女人,我想幫她”,可話到嘴邊又卡住——劉律的冷嘲像一盆冰水,澆滅了她最初的熱乎勁,連反駁的力氣都變得稀薄。

直到辦公室的門在身後關上,那陣嘲諷的涼意還貼在脊骨上,讓她走每一步都覺得沉重。

她沒走幾步,就被一個單薄的身影攔住——是崔文莉。

她頭發亂蓬蓬的,額前的碎發黏在汗濕的額頭上,眼角帶著紅血絲,眼下的烏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她懷裏緊緊攥著那塊藍布手帕,帕角都被揉得起了毛,原本看向江若霖時總帶著點怯生生的期待,此刻卻全浸在怨懟裏,像淬了毒的針。

“江律師,你到底行不行啊?”崔文莉的聲音發顫,帶著哭腔,“我等了快半個月,你連個作證的人都找不到!現在舞廳裏的人都罵我,房東說再有人來鬧就趕我走,連巷口的早點攤都不賣給我了!”她往前湊了半步,聲音突然尖起來,唾沫星子都濺到江若霖手背上,“是不是你根本沒本事?你當初說能幫我,是不是就是為了自己出名?現在倒好,我被沈敬堯逼得活不下去,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江若霖的心像被鈍刀子割,明明這半個月她跑遍了舞廳、弄堂,甚至去紗廠門口等過崔文莉的同鄉,可此刻所有的辛苦都被那句“都是你造成的”碾碎。

她張了張嘴,想解釋“我還在找證據”,可看著崔文莉通紅的眼睛,話卻堵在喉嚨裏——她知道崔文莉快被逼瘋了,可這份把所有錯都推到自己身上的埋怨,還是讓她鼻子發酸。

沒等她再說什麼,崔文莉就猛地轉身跑了,藍布手帕的邊角在風裏晃了晃,留下一句帶著哭腔的“我真是瞎了眼才信你”。

江若霖站在雨裏,雨絲打在臉上,冰涼刺骨,手裏的名單突然變得千斤重。

她沒敢歇,下午又去了舞廳。服務生小李上次還肯跟她躲在後台說兩句,這次見她來,頭也不抬地往雜物間鑽,被她攔住時,臉漲得通紅,手都在抖:“江律師,你別找我了!沈少爺的人昨天還來舞廳,說誰幫你作證,就讓誰在上海待不下去!”

他話沒說完,就被領班一把拉走,臨走前還衝她搖了搖頭,眼神裏滿是無奈,那眼神像在說“你別再折騰了”。

江若霖又去了崔文莉住的弄堂,想找之前那個罵過崔文莉的大媽問問情況——哪怕能多知道一句謠言的來源也好。

剛走到巷口,就聽見幾個婦人湊在門樓下嘀咕,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地飄進她耳朵裏:“就是她啊,還想幫崔文莉打官司,我看是想出名想瘋了!”“可不是嘛,沈少爺的人她也敢惹,到時候自己都要栽進去!”“說不定她跟崔文莉是一路人,不然怎麼這麼上趕著?”

那些話像小石子似的砸過來,江若霖腳步一頓,猛地抬頭,正好對上那幾個婦人的目光——她們非但沒避開,反而故意抬高了聲音,眼神裏的輕視像針一樣紮過來,有人甚至用帕子捂了捂鼻子,仿佛她身上沾了什麼臟東西。

江若霖攥緊了手裏的名單,指甲掐進掌心,傳來一陣刺痛,可她沒力氣反駁,連往前走的勇氣都沒了。原來想幫人,也會被當成“異類”,連呼吸都帶著委屈的悶痛。

天色漸漸暗下來,弄堂裏的路燈亮了,昏黃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個孤零零的歎號。江若霖沿著牆根慢慢走,口袋裏的名單被揉得皺巴巴的,師父的冷嘲、崔文莉的怨懟、旁人的白眼,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裹住她的胸口,讓她連呼吸都覺得發悶。

風裹著雨絲吹過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突然想起接案那天,自己對著鏡子說“不蒸饅頭爭口氣”的樣子——那時候的自己,眼裏有光,現在卻隻剩下一片冰涼的迷茫。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接下這個案子,是不是真的錯了?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自己狠狠掐滅了。

她想起崔文莉攥著藍布手帕、站在她事務所門口時那雙含著淚卻強撐著不肯掉下來的眼睛。

沒錯,她是沒本事,沒經驗,可她要是也退縮了,崔文莉就真的完了。這口氣,她必須爭下去,哪怕隻是為了證明,在這看似鐵板一塊的世道裏,還有那麼一點點講道理的可能。

她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天已經黑透了。樓道裏沒有燈,她摸黑掏出鑰匙,手指凍得有些僵硬,試了幾次才插進鎖孔。

推開門,一股熟悉的、帶著陳舊紙張和淡淡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竟讓她感到一絲奇異的安心。

然而,這安心隻持續了一瞬。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被雨水暈染得模糊的霓虹燈光,她看見會客的椅子上,大剌剌地坐著一個人影。

是鄭木蘭。

這位大小姐今天換了身鵝黃色的洋裝,在這灰暗的房間裏顯得格外紮眼。她似乎等了有一會兒,正百無聊賴地晃著那雙穿著精致皮鞋的腳,手裏還把玩著江若霖桌上那支廉價的鋼筆。

“若霖!你可算回來了!”鄭木蘭一見她,立刻跳了起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興奮,仿佛不是在這寒酸的小公寓,而是在什麼高級舞會現場逮到了她。“我都等你半天了!”

江若霖累得眼皮都在打架,實在沒精力應付這位過於活潑的學姐。

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學姐,你怎麼在這?”

鄭木蘭拍了拍她的破門:“我本來在外麵等你的,可你這門太爛,用點力就不行了,下次我給你換個好的!”

江若霖沒心情管這個:“有事?”

“當然有事!還是大事!”鄭木蘭湊近她,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但眼裏的光卻亮得驚人,“你那個案子,崔文莉的,是不是卡住了?找不到證人?”

江若霖心裏一沉,臉上難免露出挫敗和尷尬。

這事連鄭木蘭都知道了?

鄭木蘭卻像是沒看到她的難堪,自顧自地說下去,語氣帶著一種天真:“我早就說嘛,你跟那些底層人講道理是沒用的!他們怕沈敬堯怕得要死,怎麼可能為了一個舞女出頭?”她說著,忽然話鋒一轉,帶著幾分得意,“所以,我幫你想到辦法了!”

江若霖愣了一下:“什麼辦法?”

“登報啊!”鄭木蘭雙手一拍,仿佛宣布什麼了不得的創舉,“我們把這件事原原本本登到報紙上!讓全上海的人都看看沈敬堯是個什麼貨色!用輿論壓死他!我看他還敢不敢囂張!”

江若霖聽得目瞪口呆。

登報?把事情鬧大?這......這簡直是......

“胡鬧!”她脫口而出,聲音因為疲憊和震驚而有些沙啞,“木蘭,這是打官司,不是兒戲!沒有確鑿證據就登報,沈敬堯反手就可以告我們誹謗!到時候別說幫崔文莉,連我們自己都得搭進去!”

鄭木蘭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麼激烈的反對,臉上的興奮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潑了冷水的委屈和不悅:“怎麼就是胡鬧了?我在法國見過很多這樣的!輿論的力量很大的!難道就任由沈敬堯欺負人嗎?”

“不是任由他欺負,是要用法律的手段!”江若霖感覺太陽穴突突地跳,耐心快要耗盡,“我們現在缺的是證據,是能在法庭上站住腳的東西!登報除了激怒他,讓他更有防備,甚至反過來咬我們一口,有什麼用?”

“那你說怎麼辦?!”鄭木蘭也來了脾氣,聲音拔高了些,“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幹等著嗎?我看你就是膽小!”

“我不是膽小,我是要負責任!”江若霖也提高了音量,多日積壓的委屈、疲憊和壓力在此刻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泄口,“木蘭,我知道你是好心,可這件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這是上海灘,不是巴黎!沈敬堯有錢有勢,我們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複!你懂嗎?”

兩個女人在昏暗的房間裏對峙著,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襯得室內的寂靜更加壓抑。

鄭木蘭氣鼓鼓地瞪著江若霖,胸脯起伏著,顯然覺得自己的好意被當成了驢肝肺。

江若霖看著她那副不諳世事的大小姐模樣,一股無力感深深攫住了她。她頹然地坐到自己的舊椅子上,手指插進頭發裏,聲音低了下來,帶著濃重的疲憊:“學姐......謝謝你。但這件事,真的不能按你的方法來。讓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鄭木蘭看著好友瞬間垮下去的肩膀,和那掩飾不住的憔悴,心裏的火氣也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心疼和......不甘。

她撇了撇嘴,沒再爭辯,但眼神裏卻閃過一抹倔強,顯然並沒完全放棄她那個“登報”的念頭。

就在這時,公寓那扇不怎麼隔音的門,被人從外麵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篤,篤,篤。

聲音平穩,帶著一種奇特的節奏感,打斷了室內凝滯的氣氛。

江若霖和鄭木蘭同時一怔,看向門口。這麼晚了,還有誰會來?

江若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情緒,揚聲道:“請進。”

門被推開,一個穿著半舊青布長衫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肩頭還沾著些許未拍幹淨的雨珠。來人麵容清俊,神色平淡,不是小元爺又是誰?

他手裏沒拿他那套算命的家什,隻拎著一個小油紙包,隱隱散發出食物的香氣。

“小元爺?”江若霖有些意外。

鄭木蘭的眼睛卻瞬間亮了,剛才的不快瞬間拋到九霄雲外,像隻看到新奇玩具的貓,幾步就湊到了小元爺麵前:“呀!是你!算命的小元爺!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小元爺的目光在江若霖疲憊的臉上停頓了一瞬,又掃過旁邊一臉興奮的鄭木蘭,最後落回到江若霖身上,語氣依舊是那副沒什麼起伏的調子:“路過。看樓上這燈還亮著,順便給你帶了點吃的。”

他把油紙包放在桌上,是還溫熱的生煎饅頭。

然後,他才像是剛看到鄭木蘭一樣,微微頷首:“鄭小姐也在。”

江若霖看著那包生煎,又看看突然出現的小元爺,心裏莫名地安定了一絲。她沒問他是怎麼“路過”到這偏僻地方的,隻是低聲道:“謝謝。”

小元爺沒接話,目光在房間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江若霖桌上那份被揉得皺巴巴的證人名單上,淡淡開口:“路走不通的時候,不妨換個方向想想。”

江若霖心頭一動,抬頭看他:“什麼意思?”

小元爺卻不再多說,隻是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旁邊正豎著耳朵聽的鄭木蘭,然後對江若霖道:“有些證據,未必需要人站出來說。”

他頓了頓,留下一個近乎縹緲的暗示。

“活人怕事,死物......可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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