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四下皆靜，落針可聞。

元泱桀驁難馴，但自打她嫁入景家，脾氣已然收斂了許多。

這般明目張膽的頂撞，還真是頭一遭。

一時間，景夫人心裏的疑惑都勝過了生氣。她先是愣了片刻，才試探著開口，“那個小明星的事......你都知道了？”

元泱默不作聲，隻是嘴角的笑容愈加諷刺。

看吧，連景夫人也是知情人，合著就她一個傻子，被蒙在鼓裏騙地團團轉。

“她算什麼東西？一個供人取樂的玩物而已，你這樣的身份，又何必在意她？”

景夫人安慰了兩句，沒有再計較元泱的失禮，“你啊，就是太年輕了。早點生個兒子，你的兒子，就是板上釘釘的景家繼承人，明白嗎？”

眼界還是太窄了，有些小家子氣，也是吃了沒有生母指點的虧，景夫人暗中搖頭。

元泱想了想，坐直身體，問景夫人道，“您不覺著，婚內出軌......很卑鄙，很惡心嗎？”

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景夫人的眉毛頓時擰了起來，語氣生硬，“那你就好好看著他，做一個稱職的妻子！”

她不夠稱職，不夠大氣，不夠乖巧，她配不上景箴......

這些簡單，惡毒的詞語，像是一張張羅網，困住了她的整個人生。

元泱盯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語帶嘲弄，“您還不知道那個小明星長什麼樣子吧？建議您去瞧一眼，保證不讓您失望。”

景夫人沒搭這茬，一個上不得台麵的玩意兒，還不值得她費心，“年底之前，我要看到結果。是軟是硬，是求是綁，隨便你。”

兜兜轉轉，話題還是繞回到了生孩子。

“這個，拿著。”

景夫人從包裏掏出一個無標簽的玻璃瓶，“睡前給他吃了。”

元泱用力握著瓶子，硌地手心發麻。她要是想用藥讓景箴就範，何至於三年了還沒蹭上他的衣帶。

車速漸緩，普化寺到了。

普化寺位於西城，香火鼎盛，極負盛名，寺裏的住持已經在山腳下候著了。

景夫人信佛，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善人，每年都會捐贈一筆巨額的香火錢。住持雙手合十，誠心誠意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普化寺在山上，明明可以開車上去，但是景夫人一片誠心，每次都要沿著山階，硬往上爬。

元泱也懶得搭理，反正她年輕，腿腳利索的很。

這道不短的山階已經清場了，元泱跟著景夫人，踩過一棱棱石磚。

“十，九，八......”

元泱在心裏默默察著數，“一”字還沒脫口，景夫人就停下了腳步，訓練有素的女傭忙遞上了熱毛巾，擰開了水杯。

元泱已經見怪不怪了。

喝了水，擦了汗，用了一小塊點心，一行人才陪著景夫人，往上繼續爬。

今天似乎格外的累，景夫人喘了口粗氣，皺眉問道，“還要多久？”

元泱隨口接道，“三千零一十八階。”

主持驚訝地看著元泱，她說的一點兒都不差，沒想到，會有人記得這個。

而且，這個人還有點兒眼熟。

元泱扭過了頭。

山風拂麵，吹地元泱剛做好的頭發四處蕩漾，她煩躁地壓了壓，氣息有些亂。

她怎麼可能忘記，普化寺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台階，可是她一階一階地跪上來的。

三年前，景箴生了一場大病，景家連棺材都備好了。

元泱怕極了他死，一步一步地跪到了普化寺。她求佛祖憐憫，求佛祖護佑景箴，她求景箴平安順遂，哪怕用自己的一切來交換。

真是又傻又癡，元泱自嘲一笑。

等爬到山頂時，主持終於記起來了。

趁景夫人在裏麵誦經，主持站在殿外，笑著看元泱，“看小施主紅光滿麵，想來是佛祖慈悲，讓小施主如願以償了？”

具體是什麼時候，他也記不清了。

他隻記得，曾有一個五顏六色的小姑娘，淋的落湯雞一般，叩開了山門，臉色慘白，淚流滿麵。

元泱點點頭，聲音很輕，“是，多謝您還記得我。”

主持很高興，一定要邀請元泱去喝口茶。

元泱正想跟著他去，景夫人從殿內走了出來，身側的女傭手裏，照例捧著一隻碗。

渾濁的水裏，泡著發黑的紙灰，散發著難聞的火燎味。

元泱胃裏一陣抽搐，險些當場吐出來。

景夫人放軟了聲音，親自將碗端到了元泱的嘴邊，“泱泱聽話，喝了這個對身體有好處的，就當為了景箴，好不好？”

元泱反常地站著，既不開口，也不接碗。

景夫人強壓著火氣，“別任性，這也是為了你好，你結婚都三年了，肚子裏也沒動靜，老宅對你已經很不滿了......”

元泱終於動了動，接過景夫人手裏的碗。

燒透的符紙化在水裏，往肚子裏咽的時候，會堵住喉嚨，難受地她想把脖子割斷，把裏麵的東西挖出來。

這樣的折磨，這樣的痛苦，她為了景箴，居然都一一忍了？

“泱泱乖，快點喝了，不然就沒效果了。”景夫人麵帶笑意，卻全然是命令的語氣。

主持左看看，右看看，對景夫人陪笑道，“夫人，這送子符雖然有用，但須得服用之人心甘情願才行，您看......”

景夫人掃了他一眼，聲音冰冷，“這是我的家事，不勞費心。”

“元泱，喝了它！”景夫人陡然拔高了音調，嚇地女傭瑟瑟發抖。

元泱低著頭，接過碗，似是終於妥協了。

她將碗仔細端詳了片刻。爾後，右手輕輕一翻。

“啪”地一聲，碗砸在地上，頓時摔地四分五裂。

“你瘋了？！”

景夫人勃然大怒，額頭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她轉過頭，氣急敗壞地吩咐女傭，“去！給我再煮一碗來，不——十碗！”

女傭戰戰兢兢地跑去準備。

元泱靠在柱子上，站姿隨意，一瞬間，似乎又成了那個無法無天的元家大小姐。

十碗符水很快被端了上來。

景夫人厲聲警告道，“都要喝完，一滴也不許剩。你什麼時候喝完，我們什麼時候下山。”

元泱冷笑一聲，將那十隻碗一一端起來，一氣兒都砸了。

劈裏啪啦的脆響連成一片，似是一巴掌一巴掌的，摑在了景夫人的臉上。

“你——”

景夫人腦子一熱，抬手朝著元泱的臉狠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