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市體育科研中心,我曾經來過這裏很多次。
但那時我作為被寄予厚望的苗子,接受最前沿的體能檢測和訓練指導。
現在,我穿著洗舊的工服,拖著瘸腿,在堆放廢舊器材的倉庫清點生鏽的杠鈴片。
林湘偶爾會“路過”,穿著白大褂,胸前別著“主任”的銘牌。
“還適應嗎,俞玲?有什麼需要盡管說。”
我背過身默默點頭,眼角不知為何總是發澀。
原以為這就是他們對我的侮辱到此為止。
直到那天上午,倉庫門被嘩啦一聲推開。
刺目的閃光燈瞬間淹沒了昏暗的空間。
周亦庭的聲音明朗。
“各位觀眾,我們現在來到市體育科研中心,今天這裏有一項關於運動員藥品安全的重要發布......”
林湘徑直走到我麵前,手臂自然地搭上我的肩膀。
“感謝各位媒體的關注。”
林湘開口,聲音沉穩有力。
“大家看到我身邊的鄧俞玲女士。眾所周知,鄧女士犯過錯誤,但她一直心懷愧疚,渴望彌補。”
我站在那裏,像一具被釘在恥辱柱上的標本。
閃光燈劈啪作響,晃得我睜不開眼。
“為此,鄧女士自願加入我們中心最新的課題——運動補劑與違禁藥品臨界值研究。”
林湘加重了“自願”兩個字,手掌在我肩上用力按了按。
“她將以自身經驗和身體條件,協助我們觀察新型複合劑在人體的代謝反應,為界定其是否屬於興奮劑提供寶貴的數據。”
她頓了頓,麵向鏡頭,神情更加莊重。
“這需要莫大的勇氣和奉獻精神。鄧女士此舉,正是用實際行動,為自己過去的錯誤贖罪,也為我國體育事業的清白保駕護航。讓我們給她一點掌聲。”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更多的是竊竊私語和鏡頭推進的特寫。
我看著她們開合的嘴,看著她們眼中那抹精心算計的得意,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
她們不是愧疚。
她們是要用我的汙點,為她們不計前嫌的公眾形象添磚加瓦。
“哦,對了。”
林湘像是忽然想起,掏出一個薄薄的信封遞到我手裏。
“俞玲生活也不容易,這是中心幫你申請的殘疾人補助,一點心意,別推辭。”
“殘疾人補助”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穿我的手掌。
我的臉完全僵住,難堪到大腦一片空白。
這就是我曾經最信任的兩個人,把我肆無忌憚的當成墊腳石。
當天下午,父母來了。
林湘貼心地接他們來的,說是看看我“改過自新”後的工作環境。
母親臉上帶著久違的輕鬆,父親雖然仍板著臉,但看林湘的眼神充滿了感激。
“林湘真是有心了。”
“還給你安排這麼正經的工作。你可要好好幹,別辜負人家一片苦心!”
我看著母親喜悅的表情,話卡在喉嚨。
“媽,我......”
“你什麼你!”
父親打斷我,眉頭緊鎖。
“你能有今天,全靠亦庭和林湘拉拔!要不是你當年鬼迷心竅,我們至於......哼!現在知道悔改了,就老老實實聽話!”
我閉上了嘴。
想說的話,被他們花白的頭發,和她們對林湘的信任堵死了。
吃飯時,周亦庭狀似無意地提起。
“對了,我最近跟一條新聞,市監獄前幾天釋放了一批犯人,都是當年因為體育博彩破產,鬧事進去的。這些人啊,心態都扭曲了,報複社會的心思重。”
林湘夾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父母碗裏,接口道。
“是啊,賭博害人。說起來,當年俞玲那事......唉,也確實讓不少賭徒傾家蕩產。雖說俞玲是犯了錯,但這些人要是走極端,難保不會遷怒。”
母親臉色一下子變了,緊張地抓住林湘的袖子。
“那怎麼辦?他們會不會找到這裏來?林湘,亦庭,你們不會有事吧?”
我夾菜的手一抖。
聽到我會被報複,我的母親第一時間卻不是關心我。
“伯母別擔心,俞玲現在很安全。我們會保護好她的。就像當年......”
林湘拍拍她的手,目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我。
“我們會盡力保護每一個需要保護的人。”
我握著筷子的手猛地一顫。
——“俞玲,放心比賽,隊裏會保護好你的。”
十年前,比賽前夜,當時還是隊醫的林湘也是這樣笑著對我說的。
冰冷的恐懼,像藤蔓瞬間纏緊心臟,蔓延至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