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老板把我叫到了辦公室。
他沒看我,低頭從鎖著的抽屜裏拿出一個略厚的信封。
“俞玲啊......這是三個月工資,多的算......算補貼吧。”
他歎口氣,皺紋擠在一起。
我鼻頭一酸,接過信封。
“這些年,謝謝您。”
老板擺擺手,扭過頭去擦眼鏡。
我拖著那條吃不上力的傷腿,慢慢挪出健身房後門。
巷子口窄,幾個影子被拉得斜長,堵在那裏。
“就是她!鄧俞玲!那個吃藥的騙子!”
“縮頭烏龜終於敢出來了!”
“媽的,就是這畜生害老子當年賭輸了全部身家!”
人群嗡地一下圍上來,麵目模糊,隻有噴濺的唾沫和通紅的眼睛格外清晰。
不知道誰先推了一把,我踉蹌後退,脊背撞上冰冷的磚牆。
懷裏的信封掉在地上,散開幾張紅色。
“錢!她還偷錢!”聲音更尖利了。
拳頭和腳像雨點般落下來,避不開。
我本能地蜷縮,護住頭腹。
熟悉的鈍痛從四肢百骸炸開,和十年前監獄裏的毆打在記憶深處重疊。
肋骨發出不堪重負的悶響,喉嚨一甜,鐵鏽味彌漫開來。
我咳著,血沫濺在塵土裏。
“住手!我已經報警了!所有施暴過程我的同事都拍下來了!想上頭條嗎!”
尖利的男聲劃破喧囂。
我透過手臂的縫隙,看見周亦庭踩著皮鞋衝過來。
他表情陰沉,對著後麵一個舉著小型攝像機的男人喊。
“都拍清楚!一個都別漏!”
人群騷動,罵罵咧咧,但在鏡頭的威脅下,終究慢慢散了,留下幾句狠話砸在空氣裏。
巷子恢複寂靜,隻有我粗重的喘息和咳血的聲音。
周亦庭轉過身,蹲下來想扶我。
我揮開他的手,自己撐著牆,一點一點蹭起來。
每動一下,骨頭都像散了架。
“俞玲......”
他聲音軟下來。
“你不能待在這裏了。跟我走,我給你安排個工作,至少體麵點。”
“不用。”
我把沾了灰和血的錢疊好,塞回懷裏,聲音嘶啞。
周亦庭臉色一變,加重了語氣。
“你看看你自己!你還要這樣自暴自棄到什麼時候?你是在懲罰誰?懲罰我嗎?還是懲罰你自己這十年!”
我抬起頭,看著他眼裏寫著“為你好”,寫著“恨鐵不成鋼”,獨獨沒有愧疚。
“放過我吧,周記者。”
我聽到自己聲音裏的疲憊。
“算我求你。”
“放過你?讓你繼續爛在這泥坑裏?我做不到!”
他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袖子。
“林湘那邊缺個器材保管,清閑,也適合你養傷。你去那裏。”
林湘的名字像根冰錐,猝不及防紮進耳膜。
我猛地甩開他的手,力氣大得自己都踉蹌。
“我不去!”
“由不得你!”
周亦庭火了,眼睛裏燃起不容置疑的火焰。
“鄧俞玲,你別不識好歹!我這是在幫你,在拉你一把!你還要固執到什麼時候?”
“沉浸在十年前的受害者情緒裏,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看著他,忽然想笑。
盯著他,我一字一句。
“周亦庭,你幫我......就像十年前,幫我喝下那瓶‘營養劑’一樣,是嗎?”
“你們又想對我做什麼?這十年還沒折磨夠我嗎?”
時間仿佛凝固了。
周亦庭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
“啪!”
清脆的耳光聲。
臉頰火辣辣地疼,嘴裏腥甜更重。
我偏著頭,沒動。
他胸口劇烈起伏,死死瞪著我。
幾秒鐘後,他湊近我壓低聲音。
“鄧俞玲,你沒得選。”
“你要是不去,你爸媽的房子,養老金,你爸在單位的工作就全沒了。”
“你知道我做得到。”
他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襟,又恢複了那種冷靜的模樣。
“明天上午九點,市體育科研中心,器材科報到。”
“別遲到。”
他說得對。
我沒得選。
從來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