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天後,大院組織聯歡會。
通知貼出來時,宋紓禾看到了巡演團也參與了這次表演,為後續的巡演籌集經費。
於是她也報了名。
晚飯時,鄭晚晴正在給小寶夾菜,忽然提了這事:
“我聽說弟媳要去聯歡會上表演?這不合適吧?”
宋紓禾抬起眼:
“哪裏不合適?通知上說,所有家屬都能參加。”
“話是這麼說。”
鄭晚晴歎了口氣,語氣溫軟,話卻直戳心窩:
“可那畢竟是上台拋頭露麵的事。你現在身份不一樣了,是首長夫人。這種下麵人掙表現、討機會的場合,咱們何必去湊熱鬧?平白掉了身份。”
黎政嶼一直沒說話,此時才放下報紙,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他看向宋紓禾,眼神裏帶著明顯的不讚同:
“你什麼時候才能記住,你現在是誰?是什麼身份?這種場合,是你該去的嗎?”
若是往常,宋紓禾大概就沉默了。
可此刻,她想起枕頭下那張合同,想起還有九天就要離開,一股勇氣突然頂了上來。
她放下筷子,聲音清晰:
“首長夫人怎麼了?通知上白紙黑字寫的所有家屬,難道夫人就不算家屬?宣傳裏天天說‘婦女也能頂半邊天’、‘破除舊觀念’,輪到自家人了,就覺得上台表演是掉身份、拋頭露麵?”她目光掃過黎政嶼和鄭晚晴:
“還是說,在你們眼裏,我永遠就是那個上不得台麵的村裏人,不配在這種場合露麵?”
飯桌上霎時靜了。
黎政嶼臉色沉了下去,鄭晚晴則微微睜大了眼,像是沒料到她敢這樣頂撞。
宋紓禾站起身:
“我吃好了,你們慢用。”
說完轉身離開了飯廳,沒有再看一眼身後的動靜。
既然報了名,她就沒打算敷衍。
這些天,她等家裏沒人時,就關緊門窗練習。
歌聲壓得很低,卻一句一句,唱得認真。
聯歡會那晚,禮堂裏果然熱鬧。
宋紓禾坐在家屬區靠邊的位置,手心微微出汗。
輪到她了。
報幕員念出她的名字時,她能感覺到周圍投來的目光。
好奇的,審視的,也有幾個帶著善意的期待。
畢竟,她是首長夫人,這本身就有話題。
她走上台,燈光有些晃眼,她深吸一口氣,對伴奏的戰士點了點頭。
前奏響起。
她舉起話筒,張開嘴。
聲音沒出來。
不是話筒問題,是她自己的嗓子。
像被什麼東西突然扼住,聲帶發緊,幹澀刺痛。
她用力清了清,再開口,隻擠出一點嘶啞破碎的氣音:
“紅……岩……上……”
台下安靜了一瞬,隨即響起細碎的議論。
“怎麼回事?”
“嗓子壞了?”
“哎呀,這可……”
宋紓禾慌了。
她想繼續唱,可越是著急,喉嚨越是像被砂紙磨過,火辣辣地疼。
聲音完全不受控製,斷斷續續,難聽至極。
更糟糕的是,她開始覺得身上發癢,低頭一看,手腕和手背上不知何時冒出了一片片紅色的疹子。
“哈哈哈,難聽死了,像鴨子叫!”
小寶帶頭起哄,幾個不懂事的孩子也跟著哄笑起來。
台下嗡嗡的議論聲更大了。
有人搖頭,有人交頭接耳,那些代表們也皺起了眉頭。
宋紓禾僵在台上,渾身冰冷。
她看到鄭晚晴急匆匆地站起身,走到黎政嶼身邊,低聲說著什麼。
黎政嶼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
最終,是負責聯勤的幹部跑上來:
“故障!設備故障!宋同誌身體不適,下一個節目準備!”
宋紓禾幾乎是被半請半扶地弄下了台。
她低著頭,腳步虛浮,那些目光像針一樣紮在她背上。
剛走到側幕,一隻鐵鉗般的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她生疼。
黎政嶼將她帶到後台陰影處,眉頭緊鎖,眼底壓著明顯的怒意。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帶著冷硬的力道:
“我有沒有提醒過你?注意分寸,注意場合?”
他目光掃過她狼狽的模樣,那點殘存的耐心終於耗盡:
“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黎家的臉、我的臉,在你心裏是不是都一文不值!”
黎政嶼深吸一口氣,像是強壓下更重的話:
“宋紓禾,你什麼時候才能懂事一點?什麼時候才能不給我添亂?”
說完沒再等她反應,甚至沒再看她一眼,轉身就走了。
宋紓禾僵在原地,喉嚨像被冰碴堵住。
他每一句責備,都比舞台上的哄笑更刺耳。
她看著黎政嶼轉身離開的挺拔背影,看著他走向等在不遠處、一臉關切的鄭晚晴。
她獨自走出禮堂。
夜風一吹,臉上的濕涼讓她清醒了些。
抬手抹去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她慢慢走回那棟漆黑的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