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法院門口那一遭後,她和黎政嶼之間便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冰。
那晚他沒回主臥,書房的燈亮了一夜。
第二天早飯時,黎政嶼在餐桌前坐下,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
“昨天的事過去了。一家人,別總揪著不放。”
宋紓禾正在盛粥的手頓了頓。
她沒應聲,低頭喝起碗裏的粥來。
“政嶼,嘗嘗這小菜。”
鄭晚晴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
“我新醃的,照著老家方子,看合不合你口味。”
黎政嶼夾了一筷子,點頭誇讚道:
“不錯,是那個味兒。”
宋紓禾喝著自己的粥,米粒熬得開了花,卻嘗不出任何味道。
她想起剛結婚那年冬天,她也學著醃過一壇辣白菜,手上裂了好幾道口子。
黎政嶼卻沒動筷子,隻開口說了一句,聲音聽不出情緒:
“你記住自己的身份。首長夫人該有夫人的體麵,別總做些村裏小媳婦似的,上不得台麵的事。”
那壇菜最後壞了,被她悄悄倒掉。
之後幾天,她把自己活成了這個家裏一道安靜的影子,目光卻漸漸看得分明。
家裏最敞亮的東廂房是鄭晚晴住著,連窗紗都是去年黎政嶼特意讓人裝的。
每月的工資和票證由鄭晚晴經手,大小開支她說了算。
宋紓禾連買塊肥皂都要報賬,換回幾張零碎毛票。
這個家處處是鄭晚晴的痕跡,從客廳的野花到廚房的醃菜。
而她這個首長夫人,不過是隻有個名義。
這天下午,她照常去後院那個堆雜物的角落。
那裏有一窩剛出生不久的流浪貓,是她在這個院子裏唯一能找到的一點溫暖。
可剛走近,就聽見母貓淒厲的低嗚。
她心一沉,撥開雜草。
兩隻貓崽躺在那裏,已經僵了。
一隻小小的頭骨凹陷下去,另一隻被半塊磚石壓著,身下洇開一片黑褐色的血跡。
她手指猛地一顫,搪瓷碗掉在地上,米湯潑了一地。
不遠處傳來孩童嬉笑的聲音。
她抬起頭,看見小寶和兩個男孩站在那裏拍手笑。
見她看過來,小寶竟又撿起一塊石子,笑嘻嘻地朝她懷裏僅存的那隻貓崽瞄準。
“你再丟一次試試。”
宋紓禾聲音冷得嚇人。
小寶被她難看的臉色唬住,隨即卻梗著脖子:
“我就丟!玩兒都不行啊?怪不得我媽說你是村裏來的,小氣鬼!”
說著真把石子丟了過來。
宋紓禾側身躲開,那石子擦著她耳邊飛過。
她彎腰撿起地上另一塊稍大的石頭,一步一步走向小寶。
“你不是喜歡這樣玩嗎?”
她盯著那孩子,聲音平靜得可怕:
“來,我陪你好好砸。”
小寶愣住了,隨即“哇”地哭了出來。
“宋紓禾!你幹什麼!”
鄭晚晴尖利的聲音響起,她一把將兒子護在身後,指著宋紓禾的手都在抖:
“你瘋了嗎?對孩子動手!”
隔壁幾個家屬聞聲出來,見狀都變了臉色。
“宋同誌,你這……怎麼能跟孩子計較?”
“就是啊,孩子不懂事,你一個大人還較真?”
“哎喲嚇死人了,首長夫人怎麼這樣……”
指責像潮水般湧來,宋紓禾握著那塊石頭,指節泛白。
“夠了。”
低沉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
黎政嶼不知何時站在那裏,臉色鐵青。
他目光掃過地上的貓屍,又看向宋紓禾手裏的石頭,最後落在她臉上。
他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把東西放下,回屋去。”
宋紓禾看著他,看著這個她曾以為可以依靠的男人。
他眼底沒有詢問,沒有關切,隻有對她“惹事”的厭煩和責備。
所有想說的話,所有想爭的理。
在這一刻全都哽在喉頭,化作一股冰涼的澀意。
她鬆手,石頭落地。
然後彎腰抱起那隻瑟瑟發抖的小貓,轉身穿過人群,走回屋裏。
那天夜裏,等所有人都睡著,宋紓禾悄悄起身。
她用舊毛巾裹好小貓走出大院,走到營區後門那排平房,放在了最裏頭那戶的門口。
開門的老炊事曾偷偷給過她兩次紅糖,是個麵冷心善的人。
離開前,她聲音低得散在夜風裏:
“走吧,別回來了。”
也不知道是對貓說,還是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