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將已經快要虛脫的他強製帶回了橋洞大本營。
從那以後,我撿垃圾時總會多找一份。
教他怎麼辨認能吃的和不能吃的,怎麼嚇跑野狗。
怎麼在雨夜裏找到不漏水的角落。
怎麼修補別人不要的破衣服穿。
可他即便因為饑餓和寒冷留了下來。
卻並不領情,滿身都是「非我同類」的抗拒。
總是躲得遠遠的,也很少開口講話。
直到那天......
我蜷起微顫的手指。
不受控地想起那個飄起細雨的黃昏。
撿完瓶子回來,與我年齡相仿的小啞巴跌跌撞撞衝過來。
用並不流利的手語告訴我。
我帶回來的那個男孩為了找吃的闖進了那群惡名在外流浪漢的據點。
一個大型垃圾填埋場。
我嚇壞了,不顧黃大娘的阻攔,隻身一人找了過去。
當我看到他被一個醉酒的男人壓在地上瘋狂毆打。
鼻子已經噴出血時。
身體比腦子還要快。
順手掄起一根鐵管砸向那個流浪漢的小腿......
「你那時才六歲,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比同齡孩子還要瘦小許多,可是衝出來擋在我麵前那一刻,簡直是個小英雄。」
傅淮安講到這裏,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
我後腦勺的陳年舊疤卻突然有些隱隱作痛。
那天,流浪漢喝了酒,又猝不及防挨了一鐵管,差點倒下。
可他畢竟是個成年男人,反應過來後勃然大怒。
他猛地揪住我的衣領,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提了起來。
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
後腦砸在尖銳的鐵片上。
劇痛鋪天蓋地,鮮血汩汩湧出......
要不是垃圾場工作人員及時出現。
我會是什麼下場,不言而喻。
那之後,傅淮安才終於開始接納我。
他會撿回別人不要的舊課本,教我認字,給我念詩。
我第一次用樹枝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寫下自己名字時,他笑得比我還開心。
整整三年。
他與我彼此相伴,形影不離。
海城的每一處大街小巷,都留下了我們歡快的笑聲。
就像......樓下那兩個孩子。
「竹音,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你是我父親去世,又被那個惡毒女人趕出家門後的黑暗歲月裏,唯一一道劈開陰霾的光。」
「如果沒有你......我也許早就餓死凍死在外麵了。」
男人雙眼漸漸濕潤,我的唇角卻勾起一個嘲弄的弧度。
光?
也許曾經是吧。
但後來他被命運帶走,擁有了光鮮亮麗的生活。
卻漸漸忘記了這束光,甚至開始畏懼它曾照見過的,自己不堪的過去。
手機震動,幾十個帶著親親表情的微信消息跳了出來:
「我中午吃了三個煎蛋老婆,快誇誇我老婆。」
「老婆老婆,我今天晚上不用開會了老婆,咱們打視頻好不好?」
「還有兩周才能回來老婆,我煩死了老婆!」
梁旭總是這樣,在外叱吒商海,殺伐果斷的高冷霸總。
到我麵前就跟個小孩一樣,說起話來總把老婆當逗號使。
我無奈笑笑,正要打字回複。
傅淮安又開口了:
「那次之後......你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問了工作人員才知道,這五年,你一直在倫敦。」
「竹音,可以告訴我嗎,為什麼,是倫敦?」
莫名灼熱的目光讓我有點困惑。
看到窗外被白雪覆蓋的屋頂,我才反應過來。
以前最喜歡雪景的我和他約定過。
未來一定要定居在倫敦這個被稱為「雪城」,冬天像童話一樣美的城市。
所以,他是以為我成全他和程嫣之後。
獨自一人遠赴這裏,守著回憶完成舊夢?
昨天說我恨他。
今天肖想我對他念念不忘。
一個惡毒的想法不禁飄過腦海。
這人都快死了,戲怎麼還這麼多......
當然,職業素養不允許我說出如此刻薄的話,隻是淺淺一笑:
「傅先生,你的身體狀況不適宜想太多,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