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天像姑娘臉上的紅雲,幾陣風吹過就沒了。夏初,午夜玫瑰開業,請阮香兒獻唱,大半個楊柳街的人都去了。水城集餐飲、住宿、棋牌、卡拉OK、舞廳等於一體的去處,午夜玫瑰是頭一家。
聽說有外地棋手來,我爸心癢癢,提前調休等著去看棋。廠子附近下棋,轉來轉去都是那撥人,偶爾有個生麵孔岔進來,能高興好幾天。午夜玫瑰請了外地棋手,我爸和他那幫老兄弟斷不會錯失良機。在我的軟磨硬泡下,我爸答應帶我去溜一圈。我媽雖然愛跳廣場舞,但對唱歌沒啥興趣,她覺得阮香兒唱歌也就那樣,本地頻道看看就行,她更願意和三嬸一起去逛市場。
我爸還是那身老工人行頭,多年養成的毛病,不修邊幅,不愛打理。三叔換了身筆挺的黑西裝,皮鞋擦得油光鋥亮,還噴了香水。他說香水可以蓋住身上的豬肉味。午夜玫瑰門前,歌聲婉轉,歡呼聲此起彼伏。阮香兒已經開唱。我仔細數了數,大樓有十二層,最頂上用彩燈拚出“午夜玫瑰”四個大字,從高往低拉滿大紅條幅,寫著開業大吉之類的祝詞。一樓入口處,是個巨大的旋轉玻璃門,鑲著金黃色包邊,院子左側是籃球場,搭成臨時舞台給阮香兒唱歌,已人滿為患。
看過指示牌,我爸把我交給三叔,上樓去看棋。我跟在三叔後頭,進樓坐上了電梯。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電梯,激動得直冒汗。三叔帶我慢悠悠地轉,我們參觀了豪華的卡拉OK包廂,聽陌生男女們吼了一陣,又去二樓的餐廳領取免費晚餐。到餐廳才知道免費吃喝都是騙人的,所謂免費吃喝,是購買快捷套餐後,米飯和高橙可以免費。
回到院子裏,三叔帶我擠進人群,聽阮香兒唱歌。剛站住腳,人群一陣驚呼,有人喊,打人啦,打人啦……三叔拉住我迅速後退,台上歌聲停了,人們圍成一個圓,中間躺著個呻吟的男人。那人雙手抱頭,頭上血流如注。男人身後,一個身材魁梧、滿麵黧黑的大漢扣住一個麵如死灰的女人。大漢左手箍住女人脖子,右手拿刀,一把黑亮狹長的尖刀死死抵在女人脖子上。漢子挾持著女人慢慢後退,退到牆角,他厲聲大吼,滾,都給我滾。有人小聲議論,漢子劫持的女人是他老婆,他老婆和地上的男人有問題,方才漢子逮住倆人手拉手聽阮香兒唱歌,一怒之下動了手。
地上那位很快被人抬走。警笛聲響起,漢子驚恐莫名,用手裏的尖刀指著人群大吼,誰敢過來我宰了她。警笛聲由遠及近,漢子狂叫一聲,罵道,橫豎一死,不如先宰了你。緊急關頭,三叔一聲斷喝:慢著。他慢慢走向漢子說,兄弟,放過她,你還能重新開始。站住,漢子吼,聲音在顫抖。
警察到了,將人群疏散到院子外,把三叔和那倆人圍起來。一個戴眼鏡的警察拿起喇叭,一邊讓三叔退出來,一邊疏導漢子,要他放下手裏的刀。漢子愈發暴躁,刀尖已刺進女人脖子。我想壞了,電視裏出現類似情況,一定有狙擊手埋伏在周圍,他們會開槍打死他的。
三叔對警察說,他是我兄弟,讓我勸勸他。漢子罵,滾開,誰是你兄弟。三叔說,我是熊十。人群裏發出聲長長的“哦”。他說,前些年我們一起喝過酒,一起搖過骰子,你忘了?漢子的手抖了下,說,知道你,但沒見過你。三叔說,兄弟,你這麼健忘?漢子皺著眉,努力回憶。三叔在慢慢向漢子靠近,每說一句話,他就往前挪一小步,現在,他和漢子之間隻有幾步距離。漢子突然大喊,站住!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把尖刀從女人脖子上撤下,直直指向三叔。三叔似乎早料到他會這麼做,趁他撤刀,閃身貼過去。
誰也沒看清三叔是怎麼動手的。總之,人們反應過來時,那把黑亮狹長的尖刀已攥在三叔手中,漢子被他製伏,反卷手臂交到警察手裏。人群中響起熱烈的掌聲,有人還吹起了口哨。漢子罵聲不絕:熊十九,我不會放過你。一個黑臉警察罵他,不知好歹的東西,人家救了你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