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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水船逐水船
熊生慶

奪刀救人不久,午夜玫瑰的老板,一個虎頭大耳的山西人帶著厚禮登門拜訪三叔。那人來時三叔不在家,他在醫院。夏季溽熱,鐵頭吃壞了肚子,腹瀉不停,並伴有高燒。到醫院檢查,發現患有腦膜炎,必須及時治療。腦膜炎治療費高昂,把家裏所有錢湊出來,也還有不小缺口。三叔正為這事發愁。

山西老板讓我帶路,徑直去醫院找三叔。醫院離我們家不是很遠,坐上老板的小轎車,很快就到了。進了病房,他把禮物放在床頭櫃上,也不客氣,對三叔說,我來請你幫忙,助我一臂之力。

去午夜玫瑰工作的事,從一開始大家就反對。我爸說,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三叔說,知道,我心裏有數。三嬸說,那老板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三叔說,知道,我心裏有數。我媽說,在那種地方上班,時間長了人會變壞。三叔說,知道,我心裏有數。三嬸說,你不準去。三叔說,你們說得都對,可上哪兒湊錢給鐵頭治病?這話把大家打啞了。

這天晚上,三嬸和三叔吵了起來。三嬸性格剛烈,指著三叔一通臭罵,罵得雞飛狗跳。到底是三叔服軟,氣咻咻說,午夜玫瑰有什麼風吹草動,警察早一窩端了,哪還能開下去?既然能開下去,說明是合法合規的,我去當個保安隊長,有什麼問題?我媽生拉活拽把三嬸勸回屋,三叔憤憤道,人家不過是想借我的名頭鎮鎮場子,都二一世紀了,哪還有那麼多打打殺殺的事?三叔說的似乎挺有道理。那一年,全國第三次嚴打全麵鋪開,八月初警方剿滅盤踞水城多年、作惡多端的“青龍幫”,一時各大媒體爭相報道,消息震驚全國,人人拍手稱快。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事實證明,三叔看錯了人。

三叔將肉鋪關了。他和山西老板約法三章,一是不幹違法亂紀的事,二是不摻和公司具體業務,三是工資按時月結。山西老板爽快答應,他開的薪酬,一個月頂三叔賣半年豬肉。三叔整日西裝革履,人雖瘦小,看起來也威風凜凜。明麵上人家叫他熊隊,私底下都叫十九哥。很快,十九哥這名號就叫響了。鐵頭出院那天,三叔給我們倆換了身新衣服,給三嬸和我媽各買了一部諾基亞8250。8250那年剛上市,價格奇高,楊柳街的女人們眼饞得不行。

時間一天天過去,三叔的變化越來越明顯。他經常莫名其妙發火,動不動喝醉,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一次大醉醒來,我爸語重心長地說,十九,打住吧,你知道自己喝醉時什麼樣嗎?鐵蛋這麼大的孩子就能撂翻你。三叔點了根煙。到午夜玫瑰上班後,他正式抽起了煙。他說,兩年,給我兩年,我一定收手。我爸搖頭說,錢是掙不完的。

那陣子,經常有陌生人來我們家,拎著煙酒,來找三叔學刀。三嬸氣衝衝把人轟走了。次數漸多,她給院門上了鎖,再有人拎東西來,幹脆不再開門。自打三叔到午夜玫瑰工作,我再沒見他剁肉末,也沒見他揮刀。

大雨夜,三叔三嬸又吵了起來。我裹著衣服摸黑上樓,啪的一聲,三叔挨了一記耳光。我想完了,萬一三叔出手,如何是好。三嬸痛罵,你是什麼東西,也知道勾女人。我爸我媽對視一眼,齊齊轉向三叔。三叔遲疑著開口,說,沒有的事,聽風就是雨,淨信別人瞎說。三嬸罵得越來越難聽,我爸把我趕回屋,關上了門。

轉天放學,不見了三嬸和鐵頭。我媽說,他們去鐵頭外婆家了。我問去幹嗎,我媽說,小孩子少管大人閑事。三嬸和鐵頭去海塞那些天,三叔一次也沒回來。我爸憤憤地說,他是把午夜玫瑰當自己家了。

十幾天後,三嬸給我媽來電話,急吼吼地說,老嘎姆不行了,聯係不上三叔。我媽趕緊叫我爸,我爸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床上爬起來,拿出他新買的摩托羅拉給三叔打電話。打了幾次,沒人接。我爸換上衣服,急匆匆出門。他回到家已是半夜,進屋就罵。找到三叔時,他醉得一塌糊塗。我爸本想把他扛回來,可三叔死活不願意,他說,老嘎姆身體好著呢,我才不會上當。

我爸決定親自去趟海塞。他就是這樣,一直想當然地把自己當作這個家的主人。

接到我爸從海塞打來的電話,三叔沉默半晌,問,真走了?真走了,我爸說。怎麼就走了呢?三叔說。我爸說,趕緊回家等我,商量祭奠的事。三叔說,我馬上回。

我爸的意思,我們家得按當地風俗,備好紙錢紙馬紙船紙人,備好山羊公雞和五色雜糧,再請兩台嗩呐,邀一幫親朋好友,去祭奠老嘎姆。電話裏,我媽堅決反對,她說,這些事該讓十九定奪。我爸從海塞回到家是下午,一直等到黃昏,三叔仍沒回來。天擦黑時,老黎來到我們家,虎著臉說,十九犯事,被逮進去了。

最終,我媽按我爸先頭提的,一樣不落將東西備齊。我爸請到了兩台嗩呐,邀了幫棋友和親戚,攏共二十多人,浩浩蕩蕩朝海塞進發。中巴上,我問我媽,之前你不是不願來嗎?我媽說,誰知道我心裏的苦。我心頭一緊,問她,你苦什麼?我媽說,還不是為了這個家。我問她,三嬸和鐵頭以後怎麼辦?她沒有回答。

阿雕還在獄中,三嬸形銷骨立,狀如薄紙。老嘎姆,這個伴隨我從一個兒童長成少年的名字,這個曾給我無限遐想的名字,被一具黑漆棺材接納,塵歸塵,土歸土。料理完後事,三嬸說,家裏隻剩老母親一人,她不回楊柳街了。我媽說,我們先把鐵頭帶回去。三嬸盯著我媽,說,鐵頭是我兒子,得跟我。我爸問她,什麼時候回楊柳街?三嬸說,十九什麼時候回家?還不知道,我爸說。那再說吧,三嬸說。關於三叔,三嬸知道的一定比我們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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