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天放學,家裏一個人也沒有。我放下書包,跑到街上想看個究竟。李洋洋飛快跑來,喘著氣說,你怎麼還在這兒?我被他問蒙了。李洋洋拉住我往街口跑去。去哪兒?我邊跑邊問。獨眼龍家,李洋洋說。我納悶,去他家幹嗎?獨眼龍的老婆被人那個了,你沒聽說嗎?哪個了?我問。就是那個了,李洋洋說。我還是不明白,心想獨眼龍老婆被人那個了關我什麼事。我停下來,李洋洋回頭看我一眼,搖搖頭,繼續往前跑。我突然想,我爸媽會不會也在獨眼龍家?
獨眼龍家大門緊閉,根本沒人,我連李洋洋也沒見著。我想我多半被李洋洋耍了,他跑那麼快,弄不好正被他爹追著打呢。我感到肚子有些餓,便去李叔叔家羊肉粉店,用攢下的零花錢點了個大碗的羊肉粉。鄰桌坐著三個年紀跟我媽差不多的女人,她們正嘁嘁喳喳說著什麼。仔細一聽,是獨眼龍老婆的事。那個嘴角長痣的女人說,天殺的劫匪,無法無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那個。另一個女人說,聽說獨眼龍叫了不少人去派出所鬧,指不定弄出多大事來。難怪獨眼龍家關門閉戶。李叔叔端粉來時,我本想問他那個了是怎麼回事,想了想沒開口。大碗的羊肉粉實在太多,我沒吃完。
回到家天已黑盡。我媽虎著臉罵,兔崽子,成天瞎跑,遇上劫匪不把你給燉了。罵完我,他們繼續聊天,說的也是獨眼龍老婆。我問我媽,那個了是哪個了?我媽看看我爸,我爸看看我,三嬸突然大笑,三叔也笑,邊笑邊說,就像你爸一樣,被搶了。我爸瞪三叔一眼,說,你才被搶了。
人們想起了彭二先生,想起他算的那一卦。獨眼龍老婆被搶這天,距上次事發正好半個月。好事的跑到彭二先生家,讓他算卦,預測劫匪下次動手的時間。彭二先生眯著眼,故作高深道,天機不可泄露。他的老婆子、剛過完五十二歲生日的花伯娘罵道,老東西,趕緊算吧,萬一下次我也被那個怎麼辦?彭二先生惡毒地說,我剛算了一卦,你這輩子都不會的。
老黎不由分說把彭二先生從床上架起來帶走,我們一群小孩趴在派出所窗戶下,聽老黎審問彭二先生。老黎說,彭二蛋,你老實交代,否則沒你好果子吃。彭二先生輕咳兩聲說,請注意你的措辭。老黎點了根煙說,好吧,彭二先生,說說,你怎麼知道劫匪會在搶焊工後半個月行動?彭二先生說,我沒這麼說,我說的是不到半個月。老黎罵了句臟話,吼道,別耍花樣。彭二先生說,我算錯了。算錯了什麼?老黎問。彭二先生說,獨眼龍的老婆不是工人。老黎和彭二先生你一言我一語,推磨似的。葉小歡說,真沒意思,這麼久不見動手。我們都以為,彭二先生會被老黎狠狠教訓一頓。
葉小歡說,與其在這兒聽他們瞎侃,還不如回家看《小李飛刀》。葉小歡弄到全套《小李飛刀》碟片,瞅準他爸媽不在我們就去他家看電視。那年《小李飛刀》剛出,走在大街上都能聽到人們聊李尋歡,全世界的人都在看這部劇。那段時間,不管在學校還是在外麵,葉小歡三句話不離《小李飛刀》。李洋洋問,你媽讓看嗎?葉小歡說,我媽比我還愛看,好幾次我半夜醒來,她和我爸還在悄悄看電視呢,隻不過他們更喜歡看兩個人脫光衣服打仗那種碟片。兩個人脫光衣服打仗的碟片我們沒看過,但聽到可以看《小李飛刀》,我們便丟下老黎和彭二先生,興衝衝往葉小歡家走。
楊柳街再次陷入恐慌。獨眼龍糾集肉行一幫弟兄,整日在街上竄。他放出話,誰能提供凶手線索,他獎勵百元。劫匪身價漲了一倍,六百元,那是我爸一個半月的工資啊。三叔同情獨眼龍,每次巡邏,他都和獨眼龍並排衝在前麵。劫匪點燃了他們胸中的怒火。三叔說,連女人也搶,這樣的人該死。三嬸勸他,怕他像阿雕一樣做蠢事。三叔說,你管好鐵頭就行,我有分寸。鐵頭身體不好,經常生病。巡邏的日子,三叔整日不著家,有時深夜回來,喝得醉醺醺的,跟他說話也不答應。應該就是從那時開始,三嬸臉上慢慢爬上了陰雲。
接連發生三起搶劫案,市局派來了刑偵隊。不多久,楊柳街和小車庫、焦化山一帶都安裝了攝像頭。每次從攝像頭下走過,我都有種莫名的恐懼感,總覺得有人在看我。沒人見過刑偵隊的人,聽說,那些人穿著便衣,混跡在人群中悄悄保護大家。我爸已回廠上班,晚飯時,他對我媽說,別不信,指不定你出門就有個便衣在後頭保護你呢。不過,我爸說,還是少出門,劫匪畢竟還沒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