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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水船逐水船
熊生慶

在我媽的幫助下,三嬸很快適應了楊柳街的生活。早晨,她和我們一道出門,我去學校,她和我媽去市場。午飯後,她們各自收拾些家務。我媽有午睡的習慣,三嬸從不午睡,她愛做針線活,她好像總有做不完的針線活。她給我們每個人都做了鞋墊,鞋墊上繡著漂亮的蘭花。她還縫了很多小孩穿的衣裳,色彩鮮豔,別致又喜慶。

傍晚,我媽一準要去體育館門前跳廣場舞。三嬸不會跳,她說,她隻會跳蘆笙舞,在她的家鄉每個人都會跳蘆笙舞。說到興奮處,她甚至想給我們跳上一段。我媽適時製止:身體要緊,得保護好肚子裏的小家夥。我媽這麼說,我才知道原來三嬸肚子裏已經有了小孩。

在我媽的指導下,三嬸學會的漢話越來越多,她的肚子也越來越大,倒像是新學會的漢話把她肚子給撐大了。這天淩晨,劇烈的哭喊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不多時,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我媽走進房間,笑盈盈說,鐵蛋,你當哥哥啦。

有孩子後,三叔脾性變化不小。怎麼說呢,有時肉沒賣完,他就收攤回了家;有時早上遲遲不出門,夥計小吳等得不耐煩,故意在院子裏大聲咳嗽,三叔這才出來,和小吳一道往肉鋪去。有段時間,連著五天三叔沒剁肉末,周三等得不耐煩,找上門來,一個勁兒催促。三叔說,天大地大,我兒子的事最大,鐵頭感冒,得照顧他。這兩年,周三的生意一日好過一日,三叔給的那點肉末早不夠賣了,他悄悄買了絞肉機,自己絞肉末。說也奇怪,竟沒人嘗出來。一次三叔請周三喝酒,周三喝醉後把這事抖了出來,三叔說,以後你用絞肉機吧。周三情知不妙,趕忙求情,並發誓第二天就砸了絞肉機。沒有三叔的肉末,包子鋪開不下去。他問三叔,你兒子得個小感冒,至於大驚小怪嗎?三叔說,你要是到我這年紀才有兒子,你就知道了。這話給我媽聽見了,她喃喃道,是啊,十九都快十啦。

三叔四十歲這年,我們家發生了三件大事。第一件是我爸和三叔湊錢把老平房掀掉,蓋了棟三層小樓。三嬸沿圍牆辟出個長長的花池,種了很多草藥。她說,多種一些總是好的。奶奶早年教我認過些常見的草藥,三嬸種的草藥中,有芍藥、天門冬、商陸、白芨等,品種很多。三嬸說,她父親是苗醫,原打算教三叔學,可三叔從小在奶奶的藥罐旁長大,對行醫用藥很抵觸,沒學。

第二件事跟三嬸種的草藥有關。鐵頭滿兩歲,三嬸忙時,漸漸撒開手,院門一關,讓他自己玩。好巧不巧,那天三嬸正忙著做針線活,鐵頭竟翻進花池,看著商陸枝頭密密麻麻的紫紅色小果子,他伸出肉乎乎的手爪,摘下來往嘴裏送。他噘起小嘴,嚼得津津有味,直到他發現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並疼起來,才丟下商陸果,哇一聲哭出來。商陸果汁液呈血紅色,聽到鐵頭哭聲的三嬸從屋裏衝出來,看到滿嘴血紅的鐵頭,還以為他在吐血,魂都嚇丟了。待反應過來,三嬸把手指頭伸進鐵頭喉嚨裏攪動,鐵頭吐了一地。不多會兒,鐵頭開始拉肚子。我媽從三嬸手裏抱過鐵頭,急匆匆往醫院跑。

說起來,鐵頭誤食商陸果並不是什麼大事。醫生給他洗胃,輸了兩天液,很快恢複如初。可從醫院回來,鐵頭每天半夜都會驚醒,隨後啼哭不止。嬰孩夜哭,起初大家都認為正常,時間一天天過去,鐵頭夜哭的毛病不但沒好,還越來越嚴重。我媽和三嬸隻好又帶他跑醫院。

穆奶奶說,嬰孩夜哭,是有人記掛他。隻要見到那個人,夜哭的毛病自然會好。這話三嬸不敢給三叔說,經由我媽傳到三叔耳朵裏,他憤憤說,哪有這麼玄乎的事,穆老婆子瞎說。我媽說,就算穆奶奶說得不對,你帶阿藍再去一次海塞也不會掉塊肉。這樣,三叔三嬸回海塞的事情再次提上日程。

三嬸剛懷上鐵頭不久,三叔就專門雇了輛車,帶她回過一次海塞。見到三叔和挺著肚子的三嬸,她母親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將倆人往屋裏迎。屁股還沒坐熱,老嘎姆采藥回來,臉色一沉,罵道,滾出去。他們在家門前跪了很久,直到黃昏降臨,天色暗淡,老嘎姆依然不為所動。阿藍的弟弟阿雕心疼姐姐,幾次來扶他們。那時阿雕已滿十八歲,長成小夥子了。阿雕說,老嘎姆是個臭屁蟲,又老又臭,繼續跪是沒用的,不如先回城,以後見機行事。他們聽了阿雕的勸。阿雕把他們送到村口,黑暗中,阿雕無奈歎息:你們離開海塞後,老嘎姆經常在夜深人靜時獨自坐在家門前抽旱煙,有時還會掉眼淚。阿藍問弟弟,你在家都做些什麼?阿雕說,跟著老嘎姆學刀,學苗藥。頓了頓,阿雕懨懨道,我不喜歡學這些,我想到城裏打工掙錢,老嘎姆非逼著我學,哪兒也不讓我去。回城後,三嬸把自己關在屋裏,哭了一整天。

我爸說,作為長兄,他早該帶著我媽去看望三嬸父母了。三嬸堅持不讓,她說,在苗族風俗裏,沒得到父母同意,不能帶男方的親人進家。我爸不好堅持,隻得打消念頭。

如果我爸去海塞,第三件事便不會發生了。那天早上我爸下班,去筆架山公園下棋路上,被候在巷子裏的兩個蒙麵大漢截住。蒙麵大漢搜遍我爸全身,隻有二十塊錢,見他拿的保溫茶杯不錯,也給搶走了。我爸以為這就完事了,在心裏罵了幾句,準備回家睡覺。這時,蒙麵大漢折回來,一人拿刀抵住他腰窩子,一人逼他脫衣服。他們要那套七成新的藍色工裝。我爸惱了,脫掉衣服怎麼回家?路上怎麼見人?苦於腰窩子被刀抵住,動彈不得。臉上挨了一耳光,我爸遲疑著脫下上衣,遞給身後拿刀那人,趁他伸手接衣服,我爸飛快閃身,對著劫匪下巴來了個飛肘。經年累月的鉗工活使他練出兩條樹幹似的手臂,飛肘上去,劫匪當場倒下,匕首啪嗒一聲掉落在地。幾乎同時,我爸大腿一熱,被另一個劫匪捅了。伸手摸,匕首還插在大腿上,是當時最流行的牛角刀,也叫牛百葉,本地人叫“牛款”。這種刀,刀片薄而寬,刀身細長,刀腹呈弓形,異常鋒利,拔刀時稍一用力就會帶出個大豁口。劫匪來不及拔刀,扶起同伴溜了。

得知我爸被捅時,他已被治安巡邏隊送到廠區醫院,我媽眼窩淺,哭個不停。我攥緊拳頭站在床邊,臉上一陣火辣。醫生說,刀尖刺破筋脈,出院後走路會受影響。我爸會變成瘸子嗎?我問。醫生說,那倒不會,隻是康複的時間有些漫長。

消息很快傳遍楊柳街,傳遍廠子裏外。有人憤憤不平,也有人幸災樂禍,更多的是恐懼。廠區打架鬥狠、小偷小摸的事情時有發生,但大白天公然搶劫,還把人捅了,近些年是頭一回。派出所來過幾次人,雖然搜集到不少證據,但那條小巷子非常偏僻,沒人看清楚劫匪。那會兒監控還沒普及,凶手逍遙法外,辦案民警一籌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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