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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與撫摸疼痛與撫摸
張宇

第二章

從跨進水月家門,郭滿德就很少說話,把自己聚住埋進沉默裏等待。吃飯時牢記坐在下位,不敢放開肚子吃飽,吃得很多會讓人笑話。更不敢吃出響聲,那樣就沒有吃相。他一直等待著和水月單獨談話的時刻,就像一門炮在等待著被點燃。

吃過飯後,媒人和水月父母借故離開,並關上了院門。屋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時,他明白等到了這個時刻。那時候他緊張到心跳出來,掛在嗓子尖上。水月一進屋,他就像一門炮被點響,撲上去就把水月抱住。摟住水月那一刻他自己先呆了。他第一次摟抱女人,就像摟住一個不真實的夢幻。他拚命地摟,忘記了一切。好像摟住不放就占有了這個女人,就抱住了婚姻的大腿。他昏了頭,差點忘記了下一步該怎麼辦。

水月如果那時刻鎮靜,就會看到郭滿德的傻相並洞察到騙局,可惜她也被這一摟摟昏了頭,呆在那個瞬間裏醒不過神兒來。這就使郭滿德有機會愣過神來想起來要往床上摔,隻有摔到床上才能幹那種事。一用力,就把水月摔到了床上。那一摔他才發現女人很輕,輕如他經常捆來捆去和摔來摔去的一捆青草。

被郭滿德摟住扔起來那一刻,水月覺得自己如一條花頭巾,先被按泡進水裏浸濕,又被拎出來摔到了岸上。這個岸就是她身下的這張床。在被扔起來時,水月在空中迅速成長,等落到床上時,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女人。

在某種程度上,女人的彼岸永遠是一張床。

盡管各種各樣的女人有各種各樣的理想,這理想五彩繽紛,但說穿了還是理想各種各樣的床。床與床有區別,那隻是形式上的區別,而內容都一樣,仍然是一張床。

請不要誤會,我在這裏沒有一點輕視和貶低女人的意思,故意把女人和床聯係在一起。我一直想女人是通過家庭影響這個社會的,如果家庭是上帝送給女人的禮物,那麼這張床永遠是家庭的中央機關。我覺得女人善於通過男人參與外部世界的生活,男人是女人的傳聲筒和傳令兵。那麼這張床就是她們用來捕捉男人的容器。先把你捕捉住,再把你訓練,磨掉你的野性;最後把你關進籠子裏一樣固定到這張床上,然後才不斷把你派出去為她工作。從這個意義上說,女人的能耐就是如何使用這張床。女人理想的彼岸永遠是一張床的意象。

那時候院裏有幾隻雞咕咕叫著,把院子叫出少許靈性。屋裏的陽光慌亂中被折斷,迅速愈合傷口,又接連成幾柱光芒,仍然棍子樣斜插在屋中。

郭滿德把水月摔到床上,接著他就往床上撲,抓過水月的身體,把自己蓋在了水月身上。從此,他長大了。

一個男人從母親的子宮出發後,來到這個世界上,並不知道母親懷抱以外是什麼,隻把母親懷抱當成整個世界。等到他吃奶水長大,離開母親懷抱去闖外邊的世界,無論走到哪裏,他的潛意識裏外邊的世界永遠是放大了的母親的懷抱,久久走不出這懷抱的陰影,圍困在童年情結裏。你就是長到老,也是一個老小孩。隻有撲向另一個女人的懷抱,才算獨立成長為一個男人。

這就是男人成長的過程,一個女人把你養大,另一個女人為你洗禮。

郭滿德蓋在水月身上,給他的童年歲月畫上了句號。我原想他會進一步向深刻處發展,沒想到他隻是僅僅蓋在水月身上,並沒有增加更豐富的內容而走向極限。隻是抱著水月,來回瘋狂地擺動,擺動他自己。好像這麼擺動著,就如搖下樹上落葉那樣搖動他身上的幼稚,擺動掉渴望女人的無邊痛苦,使他進入一種陌生刺激、無比快活的境界裏。於是,他就那麼持久地擺動著自己,把這個動作無休止重複下去。

在郭滿德身下,在這種瘋狂擺動之下,水月覺得自己像一把穀子被放在石碾上碾。靈魂迅速被碾成了碎片,離開自己的肉體飛舞起來,像花瓣一樣在空中飄揚,久久地飄揚。等到這些花瓣飄揚在一起,凝聚成一朵鮮花,重新回到她心間時,她才恢複意識,覺得自己應該反抗。

是應該反抗,而不是要反抗。這就是說,水月並不是要開始和進行反抗,而是要表演反抗。

水月把兩隻拳頭揮動起來像鼓槌,敲打郭滿德的脊背。雙腳也開始亂踢亂蹬,隻是什麼也踢不著,什麼也蹬不住。就沒有想到要蹬和踢著什麼。腦袋也左右搖擺,與四肢和諧成一個節奏。這種節奏越來越有音樂感,到後來實際上已經成為一種舞蹈。

如果細心觀察,就發現水月反抗的這種節奏,很快就和上了郭滿德擺動自己的節奏,這就使這種舞蹈由水月的獨舞變成了雙人舞。就像一對男女在舞池裏,跟著音樂起舞,女人的舞步永遠跟著男人的舞步,組合成一種舞蹈形象。不同的是,那是在舞池裏,這是在床上。

在男人壓迫下這般運動四肢的舞蹈,有一種特別刺激,這刺激產生快感,這快感很快使她的反抗在本質上發生變化,在男人帶領下的這種反抗成了一種配合,使她的反抗變成了反抗自己的反抗。

在行為上,她像要把郭滿德掀翻下來,而在形象上隻敘述著一種反抗話語。在感受那裏卻有一種焚心烈火般的欲望燃燒著,直想大聲呼喚:別放開我,抱緊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於是這種反抗就在很快演化成舞蹈以後,又成為戰栗。這戰栗向我們打開水月內心的窗扇,我們看到水月心理上的隱私。這隱私就是她渴望被人強奸。

渴望強奸,這就是水月心理上的隱私。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隻是在這慌亂的瞬間,才赤裸出心靈的馬腳,不小心露出了幾絲真相的痕跡。這就給她的一直不嫁找到了原因。那麼多一串串紅辣椒般鮮亮的小夥子,她都不中意,並不是他們不夠條件。水月的選擇沒有那麼多條件,隻有一個條件,那就是看誰敢強奸她。

當然,把強奸作為一個選擇條件,這說法太偏頗和具象,也不準確。實際上她渴望強奸隻是一種抽象意識,這樣我們就比較好理解了,她是在渴望情感和愛情。她拒絕那麼多小夥子,都是在拒絕一步跨進婚姻,她一定要在婚姻大門之外得到情感和看到愛情。隻有獲得愛情,她才肯接下走進婚姻的門票。就像我們平時看到電影廣告,並讀過劇情介紹才肯買票入場一樣。水月正年輕美麗,正是熱愛愛情的時候,卻不知道什麼是愛情。不過說白了,誰也說不明白什麼是愛情。她隻有等待,等待有人帶著愛情來找她。這個人終於出現了。這個人就是郭滿德。因為郭滿德敢強奸她,她把這行動錯讀成愛情的詩篇。

他們仍然在床上。郭滿德仍在擺動,水月仍在舞蹈,兩個人同跳著一支舞曲那樣。他們都一聲不吭。等到這種擺動著的舞蹈持續著重複停滯不前時,水月終於開口說:“別亂別亂,再亂我就喊了……”這句話久久藏在她內心深處,說出來時感到特別興奮。

實際上這句話是另一句話的變調。在學校演戲時水月扮演過《沙家浜》裏被刁小三調戲的少女,那少女喊過“救命呀——”一句話,水月對這句話產生過許多聯想,喊出來時特別刺激。於是這句話就悄悄在她心裏潛伏下來。她渴望在生活中喊出來。本來是要等郭滿德進一步動手動腳時喊出來的,可惜郭滿德停步不前,隻會在那兒擺動,水月的潛意識按捺不住激動,就把這句話吐了出來。實際上是唱了出來。這句話是舞蹈進行中的歌唱。

一句話就止住了郭滿德。他品不出這句話的深意。本來是鼓勵他勇往直前,是給他加油呐喊的讚歌,他卻乖乖從床上跳下來。他錯過了這個良機,像個大姑娘那樣,紅著臉站在屋的中央不知所措,一副無地自容的熊樣兒。

可惜這時候水月不敢看他,埋頭在床上掙紮著走出羞澀,沒有發現這個男人的木訥和無能。接著她慢慢爬起來,悄悄地擦淚。那時候她滿眼都含著幸福的眼淚。她害怕郭滿德看見了誤解和笑話她,就繼續背著身子收拾床鋪,用手撫平床上的感情波浪,一直沒有抬頭觀察郭滿德的動靜。她一直沉迷在那舞蹈裏,陶醉著遲遲不肯走出來。

這時候院門外響起說話聲,媒人和水月父母要回到家裏來。

腳步聲踩碎了他們單獨談話的時間,郭滿德連忙把那個紅布包包塞給她,她連想都沒想就接了下來。她就這樣接下了這個紅布包,接下了走進婚姻的入場券。一步就跨進愛情騙局裏。

麵對婚姻,有的人是精打細算,把各種條件放在一塊兒加減乘除,甚至放進電腦裏去精確運算,把自己的選擇計算出來。那時候婚姻就像一個方程式被解開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把這種理智選擇的婚姻,叫作數學婚姻。另一種人憑感覺,不大講究各種各樣的條件,完全憑自己找沒找到一種對婚姻的感覺。如果沒找到這種感覺,條件再好也不行;一找到這種感覺就一頭紮進去不問黑白。我把這後一種憑感覺選擇的婚姻,叫作文學婚姻。水月顯然是後者。軟弱的人憑理智,勇敢的人憑感覺。水月是個勇敢的女人。

我一直覺得水月的這種個性,很大程度上來源於她母親對她的遺傳和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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