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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眼過眼
陳宏偉

申老師要去的地方叫武勝關,位於市區以南三十公裏之外雞公山腳下的一個集鎮。得益於雞公山的清澈山泉,鎮上的水磨豆腐很出名。寶清騎電動車將申老師帶到國道路口,兩人搭上一輛開往雞公山的過路中巴。申老師腰裏揣著錢,寶清讓他坐在裏麵靠窗的座位,自己坐在外側。窗外是冬季的田野,路兩邊楊樹的葉子早已落盡,樹梢上築有一些疑似已被廢棄的鵲巢,天色灰蒙蒙的,像在醞釀一場雪。申老師雙手抱在胸前,眉頭微皺,有點心神不寧之狀。寶清問:“‘老江南’的價格談好了嗎?要多少錢?”申老師眉梢一挑。寶清意識到申老師行事謹慎,不該在車上說錢的事情。過一會兒,申老師用拇指和食指比畫了個“八”字,在寶清麵前一晃,寶清點點頭,明白是八千,這確實算得上一筆重金,相當於一部今年上市的摩托羅拉新款手機的價格,而寶清一個月的工資才八百塊。中巴車前行中猛一顛簸,申老師忽然來了精神,問道:“那枚江南戊戌,你回去仔細看了沒有?”寶清說:“每天都看,非常喜歡。”申老師又問:“那你發現戊戌的暗記沒有?”寶清傻了,他讀的幾本書都沒有關於銀幣暗記的記載,申老師也沒提起過,自己從未往暗記的方麵想,一時愣住。申老師說:“看幣不能落入虛無,要注重發現,從關鍵細節中看出門道,幣麵上的圖案好比一幅實景地圖,有平地,有丘陵,還有高原和高峰,暗記一般藏在丘陵地帶,確保銀幣在流通中受到相當程度磨損之後依然可辨真偽……”寶清聽得心頭豁然開朗,這道理並不複雜,想來確實如此。申老師又說:“‘光緒元寶’的‘寶’字有個‘缶’字,‘缶’字第一撇的末梢處,有個突然下陷的台階,你回去用三十倍放大鏡仔細看看,那就是戊戌的暗記。”寶清心裏讚歎申老師心細如發,不用問,這是申老師獨自發現的心得,而非書上的記載。

車到武勝關,寶清和申老師從中巴上下來,走過國道邊的下坡,旁邊有條溪流,沿著小溪往裏走,左右兩山夾峙之下形成一道峽穀,拐過一片楓楊樹林,麵前露出一汪水潭,水潭對麵臥著一戶院落。申老師說:“到了,就是這家。”寶清心裏抑製不住有點興奮,這絕對算得上好景致,半山腰上種著毛尖茶,溪溝裏長滿了灌木和一叢叢的葛藤,結著難以辨認的漿果,冬日的潭水倒映著山間的怪石、樹木的虯枝,遠處似有泄水之聲隱隱傳來,山穀顯得蒼茫而岑寂。

房子是三間青磚大瓦屋,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院子裏有張用磨盤支起來的石桌,兩旁的石凳卻翻倒於地。不待敲門,主人笑著迎出來,說:“申老師,您還真來了,歡迎光臨寒舍。”申老師說:“兒子今天沒空陪我,這是寶清,剛開始玩幣的年輕人。”主人連連點頭,招呼申老師和寶清在堂屋中央的方桌前坐下,衝裏屋喊道:“沁玉,泡茶。”寶清看著主人臉上的絡腮胡,憋了足足兩分鐘,那個名字在腦海裏幾乎要爆炸的時候,終於想起來,竟是左雪樵。申老師大約不知道寶清認識左雪樵,一直未提及他的名字。與此同時,左雪樵也認出了寶清,卻不點破,說:“剛開始玩兒,要多看看華光普的書,然後理論聯係實際。”他的話裏透出一種可意會不可言傳之意。

這時,一個少婦從裏屋走出,二十出頭年紀,粉妝玉琢,顧盼生輝,手持一把粉彩仕女圖茶壺,衝申老師和寶清略微頷首,沏了三杯毛尖茶。寶清看到茶葉片在茶杯中曼妙飛舞,說:“你們住的地方真美啊!”少婦微微一笑,輕聲說:“偶爾看一次是風景,看久了隻有寂寞和荒涼。”說完放下茶壺,款款返入裏屋,留下一縷攝人心魄的清香之氣。寶清記得剛才左雪樵喊的是沁玉,真像一塊美玉啊,一時竟有些走神。

左雪樵說:“兩位請喝茶,內人炒的。”申老師端起茶杯,嘗了一口,說:“茶好,水也好,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左雪樵說:“門口這條溪水往東流,經淮河彙入大海,我們也準備像溪水一樣,走出這山溝溝,去外麵找找出路。”申老師搖搖頭說:“非也,你叫雪樵,樵者不離山。”左雪樵哈哈一笑,說:“申老師在講玄學。”

茶續二遍水,申老師說:“看看東西吧。”左雪樵說:“行,早給您備好了。”說著從供桌的抽屜裏拿出一個鐵盒,嘩啦一聲,將鐵盒裏的錢幣倒在桌子上,大約十幾枚,寶清看了看,有老雲南光緒、新疆餉銀一兩、北洋25年、大清宣三帶點、二十二年船洋等幾枚銀幣,還有天啟十一兩、鹹豐寶源當五十、寶河當百等大銅錢,均有戳記、磕邊、劃傷、裂紋等毛病,一堆爛錢。申老師麵無表情,輕輕瞄幾眼,沒伸手去碰桌上的錢幣,說:“咱衝老江南來的,不看這些,直奔主題吧。”左雪樵嘿嘿一笑,說:“先看看這些,把這些幣談妥了,老江南自然好說。”申老師眼目低垂,沒看左雪樵,反問道:“這些要是談不妥呢?”左雪樵訕笑道:“這些要是談不妥,老江南也沒法談。”

寶清心裏感覺不妙,沒想到左雪樵會使出這一手。申老師估計是按八千塊錢準備的,桌上的這堆爛錢,算下來估計值兩三千,如果申老師收了它們,餘錢也不夠買老江南了。申老師將茶杯往桌上一蹾,說:“你在電話裏跟我說,有枚直齒老江南,八千塊出,讓我來看貨,不然我也不會跟寶清費這一趟勁!”左雪樵連連點頭說:“沒錯,我說話吐口唾沫是顆釘,說過老江南八千塊讓給您,絕對不會變卦。隻是麵前這堆錢,是我在南京跟老江南一起買的,一塊兒來一塊兒走,這也是常理兒。況且剛才說了,我也準備出去開店,急需籌錢……”申老師擺擺手,不想再糾纏的樣子,歎口氣問:“不說買的事,看看老江南可以吧?”左雪樵怔了一下,咬牙似的說:“行,您開口了,不讓您白跑這一趟。”說著,衝裏屋喊道:“沁玉,把寶貝拿出來。”

裏屋門簾一挑,少婦從裏屋走出來,雙手端著一隻托盤,上蓋一方絹帕,款步輕移,儀態如仙女下凡,神秘而美麗。她將托盤放在桌子上,揭開絹帕,現出一個紅木抽匣,蓋上鑲嵌著螺鈿花卉,抽匣的側麵有個隱藏的機關,她輕輕一推,機關滑動,抽開匣蓋,小心取出一枚銀幣,衝申老師一笑,將銀幣放在絹帕上,說:“請老師過眼。”少婦轉身去煮茶,又留下一陣清香,這次寶清聞得真,像蠟梅。左雪樵說:“幣老洗過,我正在抽匣裏養包漿。”寶清心裏想笑,嘿,左雪樵整得活脫脫像一出戲,真是神了。

申老師從兜裏掏出放大鏡,手指輕捏老江南的邊齒,右眼緊貼著放大鏡察看。申老師出乎尋常的沉穩,足足看了字麵三分鐘,才翻過去看龍麵,又看了三分鐘,然後是邊齒,似乎每一道齒縫都沒放過。寶清佩服極了,自己看幣,總是看一眼字麵,立刻就要看龍麵,翻來覆去地看,貌似看很多遍,其實卻很潦草;申老師看幣則如同凝神靜氣地遊覽名山大川,走過平原,攀登高山,穿越峽穀,進入一種雲深不知處、隻在此山中的忘我之境。

良久,申老師長籲一口氣,將銀幣輕輕放在絹帕上,說:“小左,你電話裏說八千,我就帶著八千塊來的,這枚老江南,我也算相中了,你看著辦吧!”左雪樵搖搖頭,盤弄著桌上的那堆雜七雜八的錢幣,說:“八千是我說的,這個肯定不變,但買菜不能隻掐菜頭,老江南就是菜頭,你把它掐走了,剩下的這些爛秧子我更賣不掉了。”申老師點點頭說:“行,行,見識了,你若提前說有爛秧子,我也就不來了。”他把放大鏡遞給了寶清,說:“你也看看,過眼即擁有吧!”

不知不覺間,天空飄起了零星雪花,落地即隱遁不見。幣已看罷,多說無益,申老師和寶清起身告辭。左雪樵坐著沒送,生意沒談成,他好像也不痛快。沁玉送至屋簷下,麵含微笑,衝他們揮了揮手。寶清忍不住回頭瞧一眼,她像一枝荷花,盛開於枯塘的淤泥之中,美得令人過目難忘。沿著小溪旁的山路,兩人怏怏往回走。申老師指了指水潭後麵的茶山深處,說:“前麵不遠,山後有個野瀑布,下麵有水潭,叫仙女潭。”寶清說:“這個沁玉,和左雪樵也太不般配了。”申老師說:“雪下大點吧,人作有禍,天作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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