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跨年之夜成了一年中最讓人期待的事情,提到“千禧年”三個字劉大美都激動不已。連續幾日大雪,12月31日傍晚時分,天色因為雪的映襯,快要黑透的時候,觸底反彈般地又悄悄變白了。街上湧起人潮,人們都去往工人文化宮,據說那裏有跨年演唱會,零點時分還會燃放煙花。人們踏雪撒歡兒,空中飄蕩著尖叫和歡笑之聲,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被感染、被陶醉。寶清想去買兩斤鹵牛肉、一包花生米,在宿舍裏喝一場,每遇大雪封門,他總向往《水滸傳》中林衝雪夜出門打酒買肉的場景,或者圍爐取暖,看看電影。“我們一輩子隻能經曆一次世紀跨年夜。”劉大美的語氣天真而抒情,“我想去工人文化宮看演唱會。”寶清想了想,說:“工人文化宮對麵有家‘大浪淘沙’洗浴中心,我們可以在二樓開個包間,搞搞按摩足療啥的,趴在窗戶上就可以笑看人山人海。”劉大美的眼睛亮了,覺得這主意不錯。
兩人分別在“大浪淘沙”一樓的男女浴室洗完澡,換上寬鬆的按摩服,在二樓臨街的包間會合。劉大美狐疑地問:“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經常來按摩?”寶清笑著說:“我哪消費得起,在這樓下吃過熱幹麵,老板擱的芝麻醬特別多。”工人文化宮廣場上搭建了舞台,搖滾歌手絲毫不畏寒冷,穿著單薄而鋥亮的皮衣高聲嘶吼:“我的心在等待,永遠在等待……”聲音響徹天際,吵得寶清和劉大美說話都得大聲喊。窗外馬路上擠滿摩肩接踵的人流,從人們走進文化宮路的那一刻,幾乎就是一步一步地挪著走,前後左右都是人,隻能隨著人流向前挪動著機械式的腳步。街上能亮的燈都亮了起來,演唱會舞台用燈光拚成巨大的“公元2000”字樣,炫目地閃爍,讓人感受到新世紀真的來了。劉大美貼在寶清耳邊說:“等會兒零點有星際大戰,即世界末日,地球有可能被毀滅,假若我們能活到明天,見到新世紀第一縷陽光,我們將被消除所有記憶……”寶清哈哈大笑:“哪裏聽說的?”劉大美情不自禁地隨著廣場的音樂舞蹈起來,說:“許多人都這樣說,你不相信嗎?”寶清被她臉上的雀斑所打動,從背後摟住了她,輕聲說:“你信我就信。”劉大美幽幽地說:“我不知道……”
“你說,會不會有人來敲門?”寶清故作認真地說,“我看過世界上最短的一篇科幻小說,隻有25個字:地球上最後一個人獨自坐在房間裏,這時,忽然響起了敲門聲……”劉大美攔腰抱住寶清,身體有點發顫。零點來臨,廣場上升起絢麗的煙花,主持人開始倒計時,大約是對“世界末日”到來的興奮和恐懼,許多年輕人又蹦又跳,相抱相擁,齊聲呼喊:“5、4、3、2……”在一片罕有的期待與慌亂之中,寶清碰到了劉大美的屁股,他像煙花一樣爆發了,將她按在窗台上從後麵抵住她。他們的臉衝著窗外的喧囂,隨著音樂的節奏運動。“我喘不過氣……”劉大美的手在空氣中亂抓。事實證明,星際大戰是杞人憂天,新千年的鐘聲準時敲響了,廣場上的人們都沉浸在新世紀的喜悅和幸福之中。兩人癱軟在包間的沙發上,劉大美平滑又健碩的腿壓住了寶清的臉。他可以聽到她的呼吸漸漸趨於平靜,把手伸進她的按摩衣,從脊背向前胸巡遊,她的胸緊致而飽滿。劉大美一動不動,像在想著心事。寶清問:“新千年開始了,你的記憶被消除了嗎?我怎麼還記得呢!”劉大美啪地給了他一記耳光,低聲罵道:“陳寶清,你他媽是個瘋子……”
第二天早晨,廣場上的人群全都散去了,回憶昨晚歡呼雀躍的場麵,如同一場夢。兩人從“大浪淘沙”出來,劉大美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寶清看了看她,反倒有點羞愧。旁邊有個小吃店,兩人拐進去,寶清要了熱幹麵、胡辣湯和豆漿。剛吃了幾口,寶清透過玻璃門看到了麻四,他頭戴著個皮帽,坐在一棵合抱粗的梧桐樹旁邊,雙手交叉籠在襖袖子裏。大約因為雪天的原因,他沒帶火槍、臉盆等工具,將那塊“回收黃金首飾、銀圓”的牌子掛在梧桐樹的半腰處。寶清心裏一動,從兜裏摸出一枚大清宣三銀幣,遞到劉大美麵前,指了指路邊的麻四說:“你拿著這個,幫我去賣給那個戴皮帽的矮胖子。”劉大美不解,問:“為什麼要賣?你為啥不去?”寶清眨眨眼說:“我認識他,想試試他的眼力,你就說要一百塊,看他咋說。”劉大美沉默了片刻,端著豆漿走了出去。寶清有點緊張,他不敢說出真相,那枚銀幣是自己花四十塊錢買的贗品,那樣估計劉大美就膽怯了。他看到劉大美大大咧咧地把銀幣交給麻四,說了句什麼,麻四把銀幣翻來覆去看了數遍,又抬頭看了看劉大美,起身去旁邊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劉大美大約想把銀幣拿回來,但麻四緊攥在手裏,不還給劉大美,一直對著電話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嘴裏往外呼出一團團的白霧。寶清慢騰騰地吃著熱幹麵,他搞不清劉大美為什麼不回到小吃店,自己不便露麵,幹著急卻沒轍。
這時候,有個人騎著電動車急匆匆趕來了,大約怕摔倒,他騎行時雙腳在雪地上拖著,做好隨時撐地、刹車的準備。寶清認識來人,竟是薛彪子,可能來得匆忙,他手套都沒戴,凍得不停地搓手。寶清心裏豁然開朗,原來看似隨意的收貨攤點,其實背後有一張緊密相連的網。見到薛彪子,麻四才將攥在手裏的銀幣鬆開,嘴裏介紹了幾句。薛彪子先是粗看幾眼,又掏出放大鏡瞅了瞅,不知說了句什麼,劉大美氣呼呼地轉身回到小吃店,薛彪子也跟著走了過來。
寶清想躲避已來不及,尷尬萬分。薛彪子看見他,臉色一怔,像是瞬間明白了一切,說:“原來是寶清啊,這是個高仿幣,你怎麼有這東西?”寶清難堪不已,吞吞吐吐地說:“市場上買的……我也……吃不準。”“這批‘藥’的毒性很大,把麻四都整蒙了。”薛彪子將那枚大清宣三銀幣擱在桌麵上,說:“這應該是左雪樵從南方搞回來的那一批真銀假幣,我已經被坑過,以後別再拿出來蒙事兒,每個點都是我的人。”寶清感到一種被人扒光衣服般的羞恥,無言以對,卻又佩服不已。劉大美斜著眼睛看他,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