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風很大,吹亂了我的頭發。
我站在礁石上,看著遠處灰蒙蒙的海平麵。這是謝景川第一次向我表白的地方,二十三歲生日那天,他帶我來這裏。
“晚音,等我有錢了,我要在這裏買一棟房子,每天早晨帶你來看海。”
“你的手是彈鋼琴的,以後家務我做,賺錢我來,你隻管做你的公主。”
海風吹得他聲音有些飄忽,但眼神堅定得像誓言。
後來他真的在這裏買了一棟海景別墅,作為我的生日禮物。可我們很少來,他總是說公司忙,下次一定。
現在我知道了,他的“忙”是什麼。
手機又震動了,這次是電話。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是“景川”。
我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很久,直到電話自動掛斷。
片刻後,一條短信跳出來:【晚音,你在哪兒?趙明說在醫院好像看到你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看,連質問都這麼溫柔體貼。
我幾乎能想象他現在的心情——一絲慌亂,但很快會鎮定下來,編好完美的謊言。
我深吸一口氣,打字回複:【有點不舒服,做了個檢查,現在在海邊散心。】
幾乎是立刻,電話又打了過來。
這次我接了。
“晚音,你怎麼樣了?什麼檢查?嚴重嗎?”他的聲音滿是擔憂,聽不出一絲破綻。
“常規檢查而已。”我的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驚訝,“醫生說有點貧血,開了點藥。”
“我馬上過去接你,海邊風大,你身體受不了。”
“不用,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晚音,你是不是......聽到什麼了?”
終於問出來了。
“聽到什麼?”我反問。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他笑了,笑聲輕鬆自然:“沒什麼,就是趙明那小子胡說八道,我怕你
誤會。你等我,我現在過去。”
掛了電話,我站在海邊,看著潮水一次次湧上來,又退下去。
七年的時光,就像這些潮水,來了又走,最後什麼也沒留下。
不,留下了這雙殘廢的手,和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我拿出手機,搜索附近的醫院。一家私立婦科醫院的廣告跳出來:“無痛人流,專業保密”。
我撥通了電話。
“你好,我想預約流產手術。”
“請問您懷孕幾周了?”
“六周。”
“好的,今天下午三點可以嗎?需要家屬陪同簽字。”
“我自己簽字。”我說,“我沒有家屬。”
預約完成後,我看了看時間,下午一點。我還有兩個小時。
我打車回了家。那個位於市中心頂層、能夠俯瞰整個京城的豪宅,曾經是我最溫暖安全的港灣。
現在,每一件擺設都讓我窒息。
客廳中央擺著那架施坦威三角鋼琴,純白色,是謝景川送給我的新婚禮物。他說:“晚音,
雖然你的手不能再彈琴了,但我想讓你知道,你永遠是我心中的鋼琴家。”
我走到鋼琴前,掀開琴蓋。
黑白的琴鍵在透過落地窗的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我伸出變形的手指,輕輕按下一個中央C。
“哆——”
聲音清脆而飽滿,不愧是頂級鋼琴。
我又按下一個E。
“咪——”
兩個音符之間本應有流暢的過渡,但我的手指做不到。它們僵硬、笨拙,每一次伸展都帶來細微的疼痛。
我突然發瘋似的用雙手砸向琴鍵。
雜亂無章的音符在空曠的客廳裏橫衝直撞,像一場失控的暴風雨。我砸得手指生疼,舊傷處
傳來尖銳的痛楚,但我沒有停。
直到筋疲力盡,我才癱坐在鋼琴凳上。
琴鍵上留下了斑斑血跡。
我看著那些血跡,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謝景川,這就是你給我的“最好的人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