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待到馬車回到江府之時,我越發感覺到寒冷刺骨,身體像被戳破的湯婆子,溫熱的液體順著裙擺滴落到馬車上,宛如一朵朵妖冶而絕望的花。
侍女心疼地將我攙扶進屋,一邊著急忙慌地遣人去尋太醫。
好友擔心我,一直在府中等著我歸來。
見到我的慘狀,她手中的手絹落在地上,霎時間眼睛就紅了。
她瘋了一樣撲過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往下掉:
“媛媛,怎麼會傷成這樣?你疼不疼?裴懷璋呢?他是死了嗎?”
她想湊上前幫忙,卻又手足無措,隻能站在一旁抹淚。
醫官來幫我清理傷口之時,傷口的血早已凝結成痂。密密麻麻得像細小的紅珊瑚。紗布擦拭之時,每一下都牽扯著周圍的皮肉,粉嫩的血肉與淤血交織在一起,令人感覺觸目驚心!
劇痛像無數根燒紅的針,紮進肉裏疼的我幾乎失去意識。
“媛媛,”好友緊緊握住我冰涼的手,哽咽開口,“你一直以來都在替他受過,今日還傷成這樣,為何不告訴他?”
我虛弱地朝著她笑了笑:“七天後拜祭完爹娘,我便會離開!裴懷璋曾救過我的性命,如此我也算是還了他的救命之恩。”
她驚訝地抬頭看我,眼裏滿是不可置信:“你要走了?”
她愣了愣,綻放出一抹欣慰勉強的微笑,眼淚卻又開始流了下來。
“也是,自從那個女人回來開始,裴懷璋就變了。”
“他老說你是孱弱的閨閣女子,卻不知你曾是西北最烈的紅梅。若不是聽從遺訓,你又何至於隱藏軍功,不再在人前出手。”
“媛媛,我舍不得你!但是你這麼好的女子,值得比他更好的人!別再為他繼續受委屈。去吧!去做你自己!”
我望向不遠處的鬧市,那裏燈火通明。晃的人模糊了雙眼。
等閑變去古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向來如此罷了!
翌日,陛下於曲江池畔設宴,臨水觀戲。
紅綢懸燈,絲竹悅耳。
我入席之時,不經意抬眸瞥見裴懷璋端坐在前,身姿挺拔,身上那件玄色錦袍,還是我所贈。
我熬了半個月才做成,原想著給他一個驚喜,卻先等來他同裴蘭卿單獨泛舟的消息。
他身側的楚蘭卿微微傾著身子,鬢邊的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晃,幾乎貼上裴懷璋的肩頭。語笑嫣然。
裴懷璋沒有躲避,反而伸手幫她攏了攏被風吹起的披風。動作熟練親昵,像一對真正的壁人。
我隻覺一股寒意從心底猛地襲來,凍得指尖都有些發僵。
裴懷璋似有所察覺,忽然抬眼望來,眼中的慌亂一閃而過。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身後傳來好友喚我的聲音,我才驚覺自己的指甲早已掐入掌心。收回目光,我提起裙擺,走向了自家席位。
宴席過半,陛下突然來了興致,想要給在座未婚配的年輕人賜婚。
他的目光在眾人身上迂回,最終落在了楚蘭卿身上。
“楚愛卿替父出征,保我邊塞安寧,迄今尚未婚配。今日朕便做主為你擇一夫婿可好啊?”
陛下的眼裏含著笑,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如此一來,娶她便相當於娶了她家中的幾十萬大軍。她的婚事倒是成了香餑餑。
楚尚書還未來得及謝恩,裴懷璋的臉卻沉了下來。
他猛地攥緊酒杯,指節泛白,杯中的酒晃出大半灑在錦袍上,還渾然不覺。
周圍目光齊刷刷凝固在他身上,連帶著陛下也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
楚蘭卿突然走上前跪下,聲音堅定:
“陛下恕罪,臣女心中早有所屬。待到時機成熟,才能向他表明心意。”
皇帝臉上笑意淡去,神色變得晦暗不明。目光在我和裴懷璋,楚蘭卿之間轉了一圈,笑意裏多了幾分耐人尋味:“竟有此事?不知是哪家的兒郎啊?”
裴懷璋聞言呼吸驟停,期待的眼神望著地上的楚蘭卿。
而後者隻是沉默的叩首:“臣女......暫不能言,請陛下見諒!”
此時,河邊的龍舟賽開始了,鑼鼓喧天。皇帝也順道將此事揭了過去。
桌上的白玉盤裏放著翠綠的梅子,圓潤飽滿,青翠欲滴。
我撚起一枚咬了一小口,細細咀嚼。舌尖那股酸澀瞬間直衝天靈蓋,不經意間濕了眼角。
宴席的喧囂散盡,丫鬟攙著我準備回府。
經過一道雕花木欄,前方的暗影裏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裴懷璋。而他的手正牢牢攥著裴蘭卿的手腕,聲音帶著壓製的薄怒和慌亂:“你竟有心悅之人?”
“你早已有婚約在身,我的事又與你何幹?”楚蘭卿眼眶通紅,試圖掙開裴懷璋的鉗製。“你知道京都的流言蜚語都是怎麼說我的嗎?”
“你聽我解釋!”裴懷璋轉到她身前,迫使她看著自己,“當初我以為你是男子,以為我們此生都不可能。才會應下同江媛媛的婚約。你知道她的眼睛有多像你嗎?每每同她私下相會,我都會告訴自己,你若是女子,這便是你!這些年我們婚期一推再推,都是因為你啊!你難道還看不出我的心意嗎?你呢?你心中之人是我嗎?”
這些話,猶如密密麻麻的鋼針紮入心口,讓我疼的幾乎暈厥。隻覺渾身冰涼,連血液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