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
世界,終於徹底清靜了。
想起為了給兒子娶媳婦,我該頤養天年的歲數卻到處打零工,因為沒有體麵的活要老人,所以什麼臟活累活我都搶著做。
可我最後得到了什麼?
我拖著箱子走出臥室,沒看沙發上的老張一眼,徑直走向大門。
“你......你去哪兒?”
他有點慌地問,但屁股卻沒離開沙發。
我沒回頭。
“去我該去的地方。”
我開門,下樓,一氣嗬成。
老張沒有追出來,估計還以為我隻是在鬧脾氣。
他以為我割舍不下這付出了三十年的地方。
隻有我自己知道,前方路還長,但方向,終於是我自己的了。
傍晚的風帶著點涼意吹在臉上,我才真正意識到我做了什麼。
我真的出來了。
離開了那個我經營了三十年,卻從未真正屬於過我的家。
回頭望了望那扇熟悉的窗戶,燈還亮著。
老張大概還在沙發上,要麼在生悶氣,要麼又在手機裏尋找安慰了。
他會不會想著晚上吃什麼?
大概不會,他或許根本還沒意識到,那個永遠在廚房裏忙碌的背景板,真的消失了。
叫了輛出租車。
司機師傅很熱心,幫我把箱子放進後備箱。
“阿姨,出遠門啊?”他隨口問。
我愣了一下,看著窗外飛速後退的熟悉街景,輕聲說:“嗯......回家。”
是啊,回我自己的家。
那套老城區的小房子。
路上,我開了手機。
忽略掉幾十個未接來電和一堆微信轟炸,先給老城區街道辦相熟的王姐發了條信息,問能不能麻煩她幫忙找個換鎖的師傅。
那房子舊,鎖估計也不靈光了。
王姐回得很快,先是驚訝我怎麼突然要回去住,接著就熱心地推了個師傅的名片給我,沒多問。
這就是老街坊的好。
然後,我點開那個被標注為“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微信群。
裏麵已經炸鍋了。
家明連發了十幾條長語音,最後一條是文字:“媽你太讓人寒心了!麗麗哭了一晚上了!你這樣讓我們怎麼做人?”
麗麗發了幾段哭哭啼啼的語音,中心思想是“媽我不怪你,但孩子以後沒奶奶疼怎麼辦”。
老張也發了一條,語氣是強壓著火氣的“命令”:“鬧夠了就回來!像什麼樣子!”
我看著,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
然後,默默地,退出了群聊。
老房子很久沒住人,覆蓋著厚厚的塵土。
麵積小,格局舊,卻處處是我年輕時的痕跡。
牆上還有家明小時候畫的歪歪扭扭的向日葵,冰箱上貼著早已過期的超市優惠券,沙發上鋪著我親手鉤的白色蕾絲巾,雖然已經發黃。
這裏沒有昂貴的沙發,沒有六十寸的大電視。
但更沒有總是指使我“老婆子給我倒杯水”的老張,也沒有理直氣壯要求更多的兒子兒媳。
隻有我,和滿屋子的舊時光。
換鎖的師傅來了,手腳利索地換了把新鎖。
我把新鑰匙攥在手裏,心裏頭有種重獲新生的溫暖感。
忙完,天已經黑透了。
肚子有點餓。
我打開冰箱,自然是空的。
想了想,拿上錢包,下樓去了街口那家以前常去的麵館。
“喲!這不是張師傅家的嗎?好久沒見你了!”
老板居然還認得我:“還是老規矩,一碗陽春麵,加個荷包蛋?”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這是我的“老規矩”。
以前下班回來,懶得做飯,偶爾會來吃一碗。
後來,要伺候老張和家明的口味,已經很多年沒來了。
“哎,是。”
我笑著點點頭,在角落坐下。
麵很快端上來,清湯,細麵,幾點蔥花,一個煎得焦黃的荷包蛋。
很簡單,卻還是熟悉的味兒。
我吃著麵,聽著周圍街坊鄰居的閑聊,沒有人問我為什麼一個人來,沒有人催我趕緊回家做飯,沒有人挑剔鹹了淡了。
手機又震了,是老張打來的。
估計是發現我沒回去,也還沒做飯,餓了吧。
我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第一次,無比平靜地,按了掛斷。
然後,繼續吃我的麵。
湯有點燙,喝下去,連胃裏都暖和了。
在老房子的第一晚,我睡得意外地沉。
沒有老張的鼾聲,沒有半夜要起來給他倒水的惦記,更沒有想起兒子媳婦那些堵心事兒就輾轉反側的焦灼。
一覺到天亮,我慢悠悠地起床,燒水,給自己泡了杯茉莉花茶。
香氣氤氳開來,是久違的、隻屬於我自己的清晨味道。
手機安靜如雞。
昨晚關機後,我就沒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