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些年的日子,現在回頭想想,確實過得有些潦草。
自從媽媽離開後,我便是一個人。
常常加班到深夜,胃疼得受不了,就吞幾片止痛藥硬扛過去。
冰箱裏總是很空,要麼就是塞滿了速食食品。
一個人的飯,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致,湊合一頓是一頓。
大概就是這樣日複一日的湊合,終究是把身體熬垮了。
媽媽回來的這些天,家裏忽然就有了煙火氣。
她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糖醋排骨,紅燒鯽魚,蓮藕湯......
都是記憶裏最想念的味道。
我看著她的背影,常常會覺得恍惚。
生命走到最後這段時間,能重新見到她,感受到這份失而複得的溫暖,或許是老天爺給我的一點憐憫。
這天傍晚,她又做了一桌子菜,興衝衝地夾了一塊剔好刺的魚肉放到我碗裏:
「藍藍,快嘗嘗這個,媽今天特意學著做的清蒸魚,你看火候怎麼樣?」
我看著碗裏雪白的魚肉,心裏一陣發軟,剛想張口說好吃,一股毫無預兆的反胃感猛地衝了上來。
我丟下筷子衝進洗手間,對著馬桶劇烈地幹嘔起來,胃裏絞痛難忍,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媽媽嚇壞了,跟進來,一下一下拍著我的背:
「怎麼了這是?是不是媽做的魚不和胃口?」
我努力平複著呼吸:
「沒有,媽,你做的魚很好,可能就是最近有點累著了。」
她看著我,眼神裏充滿了擔憂,但沒再追問。
她沉默地扶我回到客廳,看著我虛弱地靠在沙發上,忽然說:
「藍藍,我們出去走走吧。」
我有些意外,卻還是點了點頭。
她帶我去了市裏最大的遊樂園。
這是我小時候最向往的地方。
記憶裏,我總是拉著媽媽的袖子:「媽媽,帶我去遊樂園坐旋轉木馬吧。」
她總是疲憊地摸摸我的頭,語氣裏滿是歉意:
「等下次媽媽放假,等媽媽有了錢......」
這個下次,一直等到我們分開,也沒有到來。
此刻,她拉著我的手,指著那個最華麗的旋轉木馬,像個急於兌現承諾的孩子:
「藍藍,快看那個,真漂亮,媽媽今天陪你坐,我們想坐多久就坐多久,好不好?」
我點頭:「好。」
木馬隨著音樂起起伏伏,燈光在我們身邊流轉。
她坐在我旁邊的木馬上,回過頭來看我,風吹起她的頭發,她的聲音隔著音樂傳來:
「藍藍,媽媽永遠愛你,不管媽媽在哪裏,永遠會愛你,保護你,給你最好的,讓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兒。」
這一刻,時空仿佛真的交錯重疊。
四十歲的她,帶著滿腔的赤誠,彌補她留下的所有遺憾和虧欠。
我想告訴她:「媽媽,我也愛你,從來沒有停止過。」
可話語堵在喉嚨口,一股無法抑製的腥甜猛地湧了上來。
我下意識地抬手捂住嘴,劇烈的咳嗽起來,溫熱的液體不受控製地順著指縫溢出,滴落在旋轉木馬彩色的底座上。
一滴,兩滴,迅速暈開成刺眼奪目的紅。
媽媽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藍藍。」
我全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軟軟地向下倒去。
......
再次恢複意識時,鼻尖縈繞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我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媽媽趴在床邊,她緊緊握著我的手,仿佛一鬆開我就會消失。
她似乎立刻察覺到我醒了,猛地抬起頭。
她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哭過之後的濃重鼻音和顫抖:
「為什麼?」
她握著我的手在劇烈地發抖,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皮膚。
「為什麼不告訴我?」
「藍藍,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得了胃癌晚期?你打算一個人就這麼扛到死嗎?」
我看著她在極致痛苦中扭曲的麵容,上麵滿是屬於那個還愛著我的媽媽的淚水。
心裏一片奇異的平靜,甚至帶著點殘忍的解脫。
我輕輕抽回手,聲音虛弱,卻清晰得像冰淩碎裂:
「告訴你什麼呢?」
「告訴你,五十歲的媽媽,早就不要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