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沒想到宋珩動用了宮裏豢養的千裏馬。
車轍滾滾,日夜不息。
我被顛得臀腿疼痛,傷口裂開。
小憫趁無人時,悄悄為我敷藥。
“娘,疼嗎?”
她總是這樣。
有人時喚我先生。
獨處才敢低低喚一聲娘。
不過一日,竟到了藍家村。
漫天風沙鋪麵而來。
眼眶不自覺地發熱。
宋珩以為我被風沙迷了眼,寬慰道:
“北地幹燥,不比先生家鄉臨安溫潤,怕是吃不消罷。”
“這裏......便是朕與瓔珞自幼相識、彼此傾心的地方。”
村子還是從前的模樣。
那口枯井還立在原處。
他領著我和小憫走向最東頭那間土房。
“這是朕與她成親後,親手壘的房子。”
牆麵飽經風霜,千瘡百孔。
深淺不一的孔洞裏。
藏著我當年想他時寫的一封封信。
隻是時至今日,他大抵仍未發現。
他熟稔地推開院門,引導我們走進。
屋後那棵垂柳還在,像飄蕩的青絲。
小時候,爹指著樹下說:
“你娘睡著了。”
我便天天來樹下說話。
那年,爹撿回來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
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被追殺的太子。
於是,我將對娘說的話,都講與他聽。
我將對娘的思念,全全傾注在他身上。
後來,我們跟隨爹讀書習字明理。
他學得極快,總偷偷幫我改功課。
他會指著我的字笑:
“瓔珞的字真特別,像鳳凰起舞。”
又指了指自己的:
“我這叫龍飛體,你那叫鳳舞體。”
“合起來就是龍飛鳳舞,天生一對。”
那時我臉頰發燙,嘴裏嗔怪。
心裏卻甜得像偷吃了蜜。
他總在垂柳下為我綰發。
他說,等我及笄就娶我。
後來,我們真的成親了。
可是如今,我的手指全都蜷曲變形,像枯枝殘葉。
臉上布滿凸起的黑色疤痕,連嗓音也是嘲哳難聽。
他認不出我是藍瓔珞了。
隻知道我是臨安南先生。
見我望著垂柳出神,宋珩問道:
“江南也有垂柳,先生看著親切?”
我慌忙垂首,抬手擦去眼角的濕意:
“風沙太大了。”
勉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沉重酸澀。
我才驚覺屋裏幹淨得不像舊居。
宋珩瞥見牆角積了薄灰。
自然而然地拿起了掃帚。
我又一時怔住。
他回首捕捉到我的訝異,無奈地笑了笑:
“先生很驚訝?覺得朕不該會做這些?”
我緘默不語。
隻是沒想到他做了皇帝。
竟然還保留著這些習慣。
好像那個搶著幹活的少年,又回來了。
小憫歪著頭,怯生生問:
“陛下為什麼自己打掃呀?您有那麼多宮人。”
宋珩臉上的笑意漸深,深到他眼裏泛了水光。
“以前家中的事,都是朕做。”
“朕舍不得瓔珞沾半點塵土。”
正說著,他的頭和聲音都低了下去:
“後來…朕忙著別的事,就顧不上了。”
我心裏門兒清。
他說的別的事,是去西胡求娶宇文明珠。
他要借西胡的勢力,來奪回北漠的皇位。
“可等朕忙完回來......”
宋珩握著掃帚的手微微顫抖。
“瓔珞不見了。”
“所有人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