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葛天翔斜身往上一撞,那漢子輕輕往旁邊隻一閃,跟著順手一撩,葛天翔身不由己,踉踉蹌蹌摔出去足有七八步遠,撲通一聲人就摔倒了。那窮漢哈哈一笑道:“快起來,快起來,地下太涼,受了濕潮,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葛天翔從小時長得怎大,也沒吃過這麼一回虧,如今挨了下摔,當時無名火起三千丈,彎腰一挺,憑空陡起喊一聲:“走了的不是人,你等著我。”說完箭也似一般跑進去了。
那窮漢看來隻微微瞧著他背影兒笑了一笑,就在這一笑的工夫,葛天翔已然從裏頭又蹦了出來,高聲喊道:“要飯的別走,吃你家少爺一棍!”呼的一聲,一條木棍已然從背後砸了下來。那窮漢隻當不知,連躲都不躲,一棍子正砸在頭頂兒上,叭的一聲,棍子蕩起多高。葛天翔雙手鎮痛,正在一怔,就覺身後一陣風兒相似,一個嘴巴,叭的一聲響,硬生生便打在臉上。葛天翔不由大怒,急忙回頭一看,不由骨軟魂消,打他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父親葛培仁,怒容滿麵看著自己。心說他老人家不是出去了嗎?怎麼會連一點兒影兒都沒看見?這可不行,趕緊跑,急忙撤身。
正待跑時,葛培仁一聲喝道:“你到什麼地方去無緣無故出來惹禍,真是可惡,還不快快過去給人家磕頭賠罪?”嘴裏說著,向那窮漢就地一揖道,“這位大哥您可受屈了!實在是我教養無方,您隻管打這個孩子,我是絕無怨言。”
那窮漢聽了點點頭道:“這位當家的,您太客氣了,小孩子是難免要淘氣的,豈能跟他一般見識?倒是您這小孩子,天資甚好,要是得著一個好先生,用心教他文武兩途,一定可以混個正途出身。”
葛培仁一聽心裏一動,葛天翔送去幾處念書回來幾次,如今爽得連一個要的地方都沒有了。我看這個人不但言談舉止像是個有學問的人,就是他這相貌局麵,也不是個下等人,看他這個樣兒,想來也是很窘的了,何妨跟他說說,就請他在家裏教教這個孩子,總比他一天到晚滿街去跑強得多不是。心裏想著便向那窮漢笑了笑道:“您不見怪,我先謝謝。請問先生貴姓台甫?什麼地方人?現在要到什麼地方?一向是經營什麼生理?”
那窮漢聽了,微然一聲長歎道:“落魄之人,恥言名姓,當家的不必問了。”說著便要轉身走去。
葛培仁一聽他話中有因,絕不是俗人,便搶一步攔住道:“困龍還有得水的時候,誰能夠跟命相爭?何妨見告,小老兒下麵還有話說。”
那窮漢又歎了一聲道:“既是這樣,我就跟當家的提一提。在下姓周單名一個坦字,原是山東高家堰人,隻因家遭天災,漂泊至此,既承見問,有一件事卻不好啟口。”
葛培仁道:“有話隻管講。”
周坦道:“在下已然三天水米未曾進口,可否請當家的賞一口水喝?”
葛培仁道:“那不算什麼,快請裏麵坐。”
那周坦不再謙虛,走了進去。葛培仁預備了茶飯款待。茶食完了,葛培仁這才接著說起,要請周坦在這裏權且住下,教葛天翔念書。
周坦道:“萍水相逢,便蒙如此款待,自是風塵知己,承令郎相囑,自當竭忠盡智,教導於他。隻是在下也是管窺之學,實在不足充當教授,不過能夠給當家的看看孩子,也可以省一份心。”周坦說了半天葛培仁也沒有懂,直到末兩句,才聽出來是答應了,不由大喜,便要叫葛天翔磕頭拜師。周坦道:“那可不行,拜師必須像個樣兒,而且還要找上幾個同學,才能開學。”
葛培仁也答應了,到了村子裏一說,找了五個附學的,便在第二天供好了聖人牌位,葛天翔跟那些孩子也全都穿了袍子馬褂兒來給聖人磕頭行禮。葛天翔攢著兩個拳頭,不住比畫,心裏總想報那見麵之仇,猛地想起何不如此如此,足可大大出氣,心裏想著便在暗中預備。這時各學生的家長連葛培仁又都到齊了,桌上擺著雞魚肉小三牲,兩隻大紅燭,點得騰騰放光。周坦沒有馬褂,借了葛培仁一件馬褂兒穿上,站在桌案前頭,點起三炷香,衝著聖人的牌位,嘴裏不住叨念,聲兒太小,聽不出他說的是什麼。叨念完了,把這炷香插在香爐裏,便退了下來,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然後起來站了一邊。跟著就是這幾個孩子,先給聖人磕完了頭,然後又給周坦磕頭。跟著葛培仁這幾個人全都給老師道喜,托付了老師幾句,便各自散去。周坦這才一問這些學生,一共是六個,一個叫鄭家燕,一個叫胡大老,一個叫梁方,一個叫郭立銘,一個叫彭萬興,一個就是葛天翔。這裏頭除去彭萬興沒有念過書之外,餘者全是別處念過書,如今又挪到這裏來的,便又問了問他們都念過了什麼書,寫過字沒有寫過字。挨著個兒全都問完,又叫把念過的書全都念了一遍,然後這才講新書,溫熟書。一陣亂完,全都回到自己座上去念書。
周坦一伸懶腰打了個哈欠道:“我這兩天非常勞乏,我要坐在那裏衝一會兒盹,你們依然念你們的書,等我歇過乏來,我可是要問你們。如果背不上來了,講不上來,可不要說頭一天就不講麵子,我可就要打人的。”說完之後,兩手往桌上一伏,頭往下一倒,便自沉沉睡去。
葛天翔一邊嘴裏哼著,一邊回頭來看,一看已然睡熟,這才輕輕走下桌子來,一邊走,一邊向大家擺手。大家全都吃過他的苦,誰也不敢言語,隻靜悄悄地瞧著他,一步一蹭,一步一蹭,蹭到了周坦背後,從腰裏掏出一個罐兒來,單手一磕,大家不由全都嚇了一跳。原來從罐裏掉出一個長約二寸寬有六七分的大蠍子來,一頭兒有根線兒係著。大家心想,他一定是要把這個蠍子擱在老師脖子上,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要是讓老師知道,這頓打準輕不了。心裏害怕,可又不敢言語,瞪著眼瞧,隻見葛天翔一手提著蠍子,卻不往周坦脖子裏放,一隻手又從腰裏掏出一張小弓來,小弓上頭有支箭,把線兒拴在箭頭兒上,拴好之後,又從腰裏取出一個香火頭兒,引火紙點著了,把線又拴在香上,然後這才引手一箭,哧的一聲正釘在棚頂兒上。大家一看,這才明白,什麼時候香火把線一燒斷,蠍子就從棚上掉下來,看那個地方,還不提夠多巧,隻要掉下來,就是老師的脖子裏,心想這個法子可實在是高,誰還顧得念書,全都凝神看著,就盼線兒一斷,蠍子好掉下來。看著看著香火子就燒到了,哧的一聲,線兒兩截,那個蠍子不偏不倚,正掉在周坦脖子裏,大家不由全都倒吸一口涼氣,準知道這下子輕不了。誰知看了看連一點兒動靜兒也沒有,正在納悶兒,忽見那個蠍子又從領子裏急急忙忙爬了出來,走得非常之快。方一詫異,再仔細一看,從領子裏又爬出足有二三十個大蠍子,紅的,暗的,黃的,灰的,白的,一個挨一個全都急急地跑出來了。一眨眼工夫,就把先前放進去那個蠍子給圍住了,全都是屁股對屁股,往裏邊圍攻。那隻蠍子仿佛是曉得厲害,可是要走也走不開,釣子一翹,哧哧哧一陣亂轉,意思是把這些蠍子打開一麵,自己可逃。可是葛天翔這時候都看得傻了,心說這不成了神仙了嗎,怎麼會身上有那多蠍子,他就不覺得有東西蜇他,這可真是怪事,這些蠍子是熟的是生的?大概全是熟的,這一來我倒惹出事來了,莫若我趕緊把放的那隻蠍子拿開,大概也可以完了。
心裏想得挺好,過去方用手一揪線兒,猛聽周坦一聲喊道:“什麼人大膽竟敢破壞我的蠍子陣?我跟他勢不兩立!”
葛天翔一聽,手一軟,那個蠍子正掉在自己腳麵上,才喊得一聲:“哎呀不好!”再看周坦身上那些蠍子,便如同長了翅膀兒一樣,哧哧,全都飛到自己身邊,不由亡魂皆冒,大喊一聲:“老師救我!”那些學生先看葛天翔往周坦脖子送蠍子,倒是給老師提心吊膽,誰可也不敢言語,等到見蠍子掉到周坦脖子裏,周坦絲毫沒有理會,反而從裏邊直出無數的蠍子。大家瞧著可怪,反而把害怕忘了,全都瞪著眼看著。忽然蠍子往葛天翔身上一爬,葛天翔一害怕,扯開嗓子一喊,大家才想起來,如果這些蠍子全都爬到了,葛天翔可也真受不了。蠍子既然從老師身上出來的,想必老師不怕蠍子,除去請老師把蠍子收回去之外,一點兒法子也沒有。可是葛天翔連喊了好幾聲,周坦依然酣然入夢,連一點兒醒的意思都沒有。再看方才那些蠍子,已然到了葛天翔腳底下,還有些爬上了腳,葛天翔順著腦袋瓜子直往下流汗,臉上顏色也變了。究屬全是小孩子,有的便起了同仇之心,什麼鎮尺、筆杆兒,一個一個,全都往那蠍子背上戳去,以為無論如何總可以製得住。誰知道不攔還好,這一攔可就更糟了,蠍子比方才爬得更快了,一眨眼之際,全都上了葛天翔的大腿,無論如何,隻是往上,絕不掉下來。還有一樣可怪就是旁人身上連一個也不去,專向葛天翔身上爬去。大家益發著急。
猛見葛天翔把雙手一擺,向大家道:“你們全都不用管,瞧我的!”說著把雙手往下一撂,不管什麼叫蜇不蜇,用手一陣亂推,那些蠍子都應手而掉,並不反過釣子來蜇一下。葛天翔一看那些蠍子全都不蜇人,當時心裏猛然一動,不管那些蠍子還往上爬不往上爬,三步兩步往前搶,一把揪住周坦道:“老師,我佩服你老人家了!”
周坦一歪身,一抬手打了一哈欠道:“吵什麼,書念熟了嗎?”
葛天翔用手一指身上,意思是要叫周坦看看這一身蠍子,誰知指頭指到身上,卻連一個蠍子也沒有了,不由更是詫異,不敢再往下說,便點點頭道:“是,我書念熟了。”
周坦道:“拿過來背。”
這些同學一聽,準知道葛天翔絕背不上來,老師一衝盹兒,他就往外掏蠍子,書連一遍他都沒有念,如何能夠背得上來?少不得又是一場麻煩。再看葛天翔回到自己位子上拿起書來,一邊走,一邊看,猛地把書一合,向周坦道:“老師您看著,我背書。”
周坦把書接過,也不過目,隻往桌上一合道:“背吧。”
葛天翔答應一聲,跟著便滔滔滾滾一直背了下去,大家一聽才明白,這一定是葛天翔在旁的地方念過的書,不然無論如何也不能背得這麼滾瓜溜熟。葛天翔把書背完,伸手拿書時,周坦微微笑了一笑道:“你的書背得還不算熟,明天還要多看兩遍。今天天氣不錯,我想帶著你們到後邊河沿去走一走,我還有話和你們說。”
大家一聽,老師要帶出去繞彎兒,誰還能說出不願意?異口同音全都願意跟著老師出去走走。當下便由周坦率領著這幾個孩子,一徑來到河沿。這片河叫作平安壩,這時正是二月底三月初,南邊天氣暖,已然是桃紅欲綻、柳綠飄絲的時候。這一班沒了籠頭的馬,到了這個地方,心裏這一痛快,豈是小可,於是你歡我蹦,亂跑一陣。唯有鄭家燕和葛天翔,卻依然規規矩矩跟在周坦身後,一聲兒也不言語。周坦回頭看了看,不由暗暗點頭。又走了一會兒,就到了河沿了,一片綠水漸漸地長流,周坦不由長歎一聲,瞪眼發怔。
葛天翔道:“老師您幹嗎歎氣?您有什麼不痛快的地方?”
周坦一搖頭道:“不,我沒有什麼不高興的,不過我想著一個人生在世上,就如同一杯清水一樣,今天流到東,明天流到西,也不知到何年何月才算流完,這個我心裏未免有點兒難受。”
剛剛說到這裏,隻見上流頭水勢旋轉驟然一大,上頭漂漂蕩蕩擁出一座孤墳相似的東西,跟著水勢往兩下一分,那個東西便沉入水裏蹤跡不見,跟著又聽一陣轟隆轟隆的聲響。
周坦一手拉了葛天翔,一手拉了鄭家燕,向大家一聲喊道:“了不得!快走!禍到了!”
大家不知因為什麼,也就跟著一陣亂跑,一眨眼工夫,大家都籲籲帶喘跑回家來。到了學房,周坦便向大家道:“你們大家快快回去把自己家長找來,就說我有要事立等,快去快去!”
大家一聽,不知道為了什麼,便全都一陣狂跑,工夫不大,葛培仁領頭全都來到。葛培仁向周坦道:“周老師有什麼事?”
周坦道:“我方才帶著他們幾個到河沿上,繞了一個彎子,沒有想到遇見一樁怪事,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算小,可不知道眾位有點兒耳聞沒有?”
葛培仁道:“老師您有什麼話就說吧,我們都是粗人,每天除去做莊稼之外,別的事情全不知道。”
周坦道:“這件事情,不過也是我一點兒經驗,究其實靠得住我又說不一定。請問眾位,咱們這塊地方從前鬧過水沒有?”
葛培仁道:“往上說我不知道,自從我記事之後,可沒趕上過鬧水。老師難道看出什麼情形,有鬧水的意思?”
周坦道:“方才我帶著幾個孩兒到河沿閑走,忽然看見水裏發生了異樣,並且又聽得地下轟隆轟隆的聲兒。據我所知,那水裏出來那種東西,以及聽見的聲兒,可全是鬧水的苗頭,可不知眾位理會這回事沒有?”
葛培仁道:“這件事確有耳聞,不過我並未拿它當一件正經事,不知這件事與鬧水有什麼相幹?”
周坦道:“水裏要發現某種東西,從前在敝鄉也曾見過一次,據人說那叫‘角龜’。這種東西屬於龍的一種,平常卻不易見到,鬧水之前,這種東西必要露麵。地下那種轟隆的聲音,正是一種藏蛟出來的聲兒。從前敝鄉也有這種聲音,後來果然大水。如今我既看見這種東西,又聽見這種聲兒,兩下一對,恐怕有鬧水的意思。雖說水火無情,不是人力可以抵擋得住的,但是能夠早點兒預防,也可以少受一點兒損失。這不過是我一點兒經驗得來的,眾位認為怎樣?我卻不敢多說。”
葛培仁一聽急道:“老師飽讀詩書,當然多知多懂,況且又有經驗,想來是不會錯的。不過我們這個地方,一向沒有受過這種災難,毫無一些準備。老師看看要什麼東西,還是要怎樣預備,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使它消滅不出來?”
周坦道:“在我們敝鄉鬧水的時候,事先也沒有防備,等到事後才知已然房屋坍塌,遍地成河,追悔無及。痛定思痛,便向人打聽如何防衛的法兒,可是已然沒用。事隔日子不多,影綽還能記得,現在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這一種藏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這種蛟蛋據說生在地下之後便往下墮,每打雷一次,它便下墮十尺,直到二百尺以後,便停住不動。再打一次雷,它便往上升十尺,一直到出土,便要鬧水。它所到的地方,平地可以有五六丈的水,非它到了海裏,水不能止。可是它在沒出來之先,有個法子,可以把它掘出來,就能把水患擋住。可是它究竟有了多少日子氣候,還要多少天就要出土,我們可不知道。現在隻有死馬當活馬治,大家趕緊預備預備,能夠把它掘出來,或者也可以免遭這一場災難。”
葛培仁道:“那麼都要預備些什麼東西?要用多少人?”
周坦道:“有二百人足夠,每人要預備銅鑼一麵。這種東西據說最怕鑼的聲音,我們一邊打鑼,一邊派人四下掘,隻要一時水不能漲上來,也許會把它掘出來,那就可以免去這一場大災了。”
葛培仁道:“那我現在就趕緊去預備,什麼時候動手?”
周坦道:“最好是在正午時,因為這種東西是純陰之氣,正午時候是純陽的時候,正可以克製它,餘者時候恐製不住它。”
葛培仁道:“好!就是這樣。你們現在就去召集這些人,預備東西,明天正午,我們就去下手,您說好不好?”
周坦道:“好,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剛剛說到這句,隻見外頭一個人飛跑而進道:“葛大爺,可了不得了,您快看看,村子裏來了禍害了!”
葛培仁凝神看時,隻見這人正是本村一個跑腿兒的名叫花安的,便向他道:“什麼事?你這麼大驚小怪?”
花安道:“村外頭來了一個老道,手裏拿著一個小酒壺,滿口瘋言瘋語。他說咱們村子裏有了王八精,不出三天,王八精要發水淹鳳凰廳,咱們村子裏連一個人也活不了,叫村子裏人給他預備一千串大錢,他能夠化災。村子裏童三汪四說他是邪道惑人,過去跟他一辯證,他張口就罵。童三過去一推他,沒想到這個老道手裏還有著兩下子,一個照麵兒童三就讓他給製在那裏了,話也不說了,身子也不動了。汪四過去一踢他,他拿手往汪四肋條上一指,汪四也不動彈了。大家一看,全都沒有主意,因此我們才跑到您這兒來。您多少比我們還多點兒主意,您快去看一趟吧,誰讓您在村子裏算是個有頭有臉的呢?”
葛培仁一聽道:“廢話就不用說了,正趕上有事還偏多事,沒法子,走,咱們快去看看去吧。”
周坦道:“葛當家的,咱們一塊兒看看去。”
葛培仁道:“那更好了。”
當下周坦先把學生放了學,大家一同約有十幾個人,全都跟著花安走去。剛剛到了村口,一看遠遠圍了一大圈子人。花安用手一指道:“葛大爺您看,前麵那一圈子人就是了。”葛培仁趕緊走幾步來到麵前,分開眾人往裏邊一看,隻見童三汪四果然和花安所說一樣,全都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臉上顏色跟紙一樣,嘴裏並且直往外冒沫子。再看地上,一個老道坐在那裏,還有四尺來高,穿一件青色洋縐的道袍,腰裏係著一根青色絲絛,盤著腿,閉目合睛,手裏還拿著一把銅酒壺,看那個相貌,並不像那凶惡的樣子。便趕緊向前一拱揖道:“這位道長請了,你什麼時候來的?你到我們這小村子有什麼事?他們這些人都跟我一樣,全是些粗人,不怎麼懂得事,難免有得罪道長的地方,你不用跟他們一般見識。我這裏先替他們賠不是,你先把他們饒了,有什麼話你跟我說。”說著又是一揖到地。
老道連眼皮都不抬一抬,隻坐在那裏道:“你們這個村子可真厲害,見了麵任什麼話不說,張手先講打人,仿佛你們這裏領了什麼旨意,打死人不償命似的。幸虧是我,沒有遭你們毒手,換個別人早就連命都沒了。現在硬的不行,又動上軟的了。我這個出家人有個毛病,人家要一定硬到底,我倒也佩服,這種打一巴掌揉一揉的派頭兒,我倒有些不耐煩。別的話不用說,我就坐在這裏等你們三天,你們去找擋橫的來,把我打一頓也好,捧一頓也好,我是站起來就走。如果就是這樣,我可要對不過,一輩子不會走的了。”說著又把酒壺往嘴邊一送,咕咚一聲喝了一口酒,又一聲兒不語了。
葛培仁一皺眉,旁邊那些人摩拳搓掌便要硬幹,葛培仁急忙擺手示意不可。正在這時,隻覺身後影兒一晃,急忙回頭看時,隻見周老師已然一搖一擺走過去了。葛培仁心裏著急,這一撥子賣力氣的人站在這裏,還一點兒法子沒有,你一個教書的先生過去又能怎麼樣?可是要攔也攔不及了。周坦到了老道麵前,一句話都沒說,緊走一步,單手往前一搶,老道那把酒壺,周坦就給搶過來了。葛培仁就知道周老師這個麻煩找大了。果然酒壺才一出手,老道眼也睜開了,嗖的一聲,從地下一躍而起,狂喊一聲:“好!什麼人敢來無禮!”
周坦一手晃著酒壺,一手指著老道道:“老道,不用瞪眼,隻是在下拿了你這盛酒的家夥,你便待怎麼樣?”
老道一看,氣往上一撞,喊一聲:“別走,還我壺!”一個猛虎撲羊勢,雙手便向周坦撲去。
葛培仁一看老道著急了,準知道老師要吃虧,才要喊一聲:“老師留神!”隻見周老師哈哈一笑道:“臭牛鼻子,怎麼急了!”雙腿一蜷,嗖的一聲,人縱起來足有一丈七八尺高,老道這一撲就空了。心裏正在一怔,周坦喊一聲:“老道接酒壺!”唰的一聲,酒壺從上頭對扔了下來,老道急忙抬腳一伸手把酒壺接著。
周坦滿臉帶笑地往老道麵前一站道:“道爺別生氣,咱們都是一家人。”
老道氣就大了,把酒壺往帶子上一別,狂喊一聲道:“別廢話,有你沒我!”雙手一搓,又往周坦搶來。
周坦往旁邊一閃道:“老道你這就不對了,我因為比你早來幾天,應當盡個地主之誼,所以才不好意思過來就先動手,所以才一再讓你,你別以為我真怕了你。你是好的,先把人家那兩個沒練過把式的解救過來,以後有什麼話我全聽你的,你瞧好不好?”
老道上下打量了周坦兩眼道:“好,就依你!”蹦起來走過去向童三背上一掌,汪四背上也是一掌,兩個人全都哎呀一聲當時清醒過來。
周坦道:“走,咱們別在這個地方跟人家攪,咱們可以找一個寬綽的地方,痛痛快快比他一下子,你瞧好不好?”
老道搖頭道:“那可不行,我到這裏來原有我的事,如果不是你在這裏,我的事早已完了。現在你既是要比試一下兒,我必奉陪,不過可就在這塊地上。你把我打倒了,任話沒有,我是當時就走,我要辦的事我也不辦了。如果我把你弄倒了,別的話也沒有,你也就是趕緊走,別在這裏多管我的閑事,你看好不好?”
周坦道:“依你依你,你說咱們怎麼比吧。”
老道道:“咱們兩個,既是沒有深仇宿怨,也不必那麼劍拔弩張,幹脆咱們就是各人練兩手兒功夫。你練的我不會,算我輸,我走;我練的你不會,算你輸,你走,你瞧公道不公道?”
周坦道:“好,就是那麼辦。我比你早來幾天,我應當盡個地主之誼,讓你先練。”
老道點點頭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可不許說了不算話。”
周坦微微一笑道:“這不是當著大家,誰要說了不算,就算是穿兩截衣裳的姑娘媳婦兒,你瞧好不好?”
老道又點點頭道:“要說我並沒有什麼多大能耐,不過今天逼到這個地方,我可也沒有法子了。我先練一手兒笨功夫,這一手兒叫‘停雲三縱’,我從平地上雙腳一縱,整個兒身子要騰空而起,起來在這麼一丈多高,我要停一停,再往上縱一縱,再上去七八尺,我再停一停,再縱一縱,然後停一停再落下來。這種功夫,原名叫‘梯雲縱’,不過那種縱法,隻能縱到第二層,就不能再往上去。我連這底下這一層,一共是四層,練起來可比那個難一點兒。我練完了之後,你可以照樣兒也練一遍,能夠照樣兒練了下來,我再練別的,或是你練的樣兒比我還高,那說不得,我也得照樣兒練,練不上來,當時我準走,決不廢話。”說著把道袍往上掖了一掖,雙手一搓,兩隻腿往地下一點,喊聲“起!”嗖的一聲,人便憑空而起,縱起來真有一丈多高,跟著左腳一踩右腳腳麵,停了一停,人真不往下墜,二次又一長腰,嗖的一聲,真縱上去七八尺,這回換了右腳睬左腳腳麵,又往上一縱,又起來了五六尺,又站了一站,又腳尖一點,嗖的一聲,人就落下來了,站在那裏笑容滿麵。再找周坦,已然影兒不見,不由生氣,急忙向旁人道:“喂,你們瞧見了那個窮酸了沒有?”
大家真還沒有瞧見。先前留神盡看了上頭,就沒留神底下,及至老道練完往地下一站,大家全都把舌頭伸了出來。心想這個老道八成兒是神仙,怎一個人憑空能夠站在上頭,這可真是邪行,這一來周老師準要不成。等到老道一問,大家才知道周坦趁著大家不備,已然跑得沒了影兒,不由全都大笑。
正在大家一亂之際,猛聽半空有人喊道:“臭老道,你的那點兒障眼法兒算不了什麼,我還在你的頭上呢,你怎麼會沒瞧見?”
老道一聽真嚇了一跳,急忙抬頭看時,隻見周坦笑嘻嘻地站在比自己還高五六尺的半懸空中。這一來老道可嚇壞了,準知道人家比自己高得太多,可就不敢再叫橫了,雙拳當胸一抱喊道:“朋友,我拜服了,請你留個蔓兒吧。”
周坦雙手一拍,嗖的一聲,從上頭滴溜落下來。這時候這些村子裏的人可全看怔了,老道上天,不算新鮮,人家也許有半仙之體,唯獨這位周老師,是個念書的窮酸,怎麼也會縱腳上天?這可未免太離奇一點兒。周坦下來笑著向老道一拱手道:“道兄別過意,咱們這是鬧著玩兒。走走走,請到我們學房裏去喝一壺。”說著不容老道分說,拉起就走。
老道到了這個時候也就沒法子了,隻好跟著走吧。看熱鬧的一看沒熱鬧可看了,便也全都跟著咕嚕一聲四散,隻剩下葛培仁跟著那幾個被約商量防水的沒走,大家全都跟著走了回來。
周坦一把把老道揪住來到書房笑道:“道兄千萬別過意,我一向就是這麼一個脾氣,方才一見麵時候,我已然看出道兄是個正人,我便很想請道兄進來談談。請問道兄貴姓怎麼稱呼?”
老道微微笑了一笑道:“我打聽你沒打聽出來,你倒打聽起我來了。”
周坦先笑道:“我先說,我姓周名坦號叫滌平。”
老道一聽啊了一聲道:“難道你就是三翅鷂子周老五?”
周坦聽了也大大詫異道:“不錯,我正是周坦,怎麼見問及此?”
老道哈哈一笑道:“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我跟你提一個人你可知道,雲南竹影山苦梅庵淩虛子,你可認識?”
周坦道:“那我為什麼不知道,那是我親師哥,如何會提起他呢?”
老道道:“那不是外人,那便是我的同門大師兄。”
周坦一聽,啊了一聲道:“噢,這樣一說,你一定就是念一道兄了。”
老道哈哈一笑道:“一點兒也不錯,咱們沒有見過,你從什麼地方見說過我?”
周坦道:“我聽淩虛師兄說過,二師兄一向是在關外的,所以沒有見過。如今你這樣一提,我想那一定是你了,這真是幸會得很。師兄這是從什麼地方來,要往什麼地方去?”
念一道:“我本來一向是在關外,粗茶淡飯,本想可以了卻此生,沒有想到最近我那個地方出了一檔逆事,偏是與我又有點兒幹連,我既不能不管,又怕管出旁的閑事,因此我便想回到苦梅庵,去找淩虛師兄談一談,跟他商量個法子。從此路過,看見河水逆流,主於大水,我雖不能比人家什麼行俠作義,可是出家人也可以慈悲為本,好在我的事情不忙,便想到這村子裏,告訴村子裏的人要做個準備,雖不能完全避免,總可以少受一點兒災難。誰知和他們才一提頭,他們便說我妖言惑眾,要拿住我活埋,我便點了他們兩個在那裏,沒有想到碰見了你。我聽師父說過,我們門裏雖是你最小,可是論起能耐本事來,你卻比我們都強。今日一見,果然在我們之上。師兄弟頭一天見麵,求你件事你別推辭,這裏事情完了,無論如何,也得跟我出關去一趟。”
周坦道:“那算不了什麼,現在這裏要鬧水,我也看出來了,不過不敢斷定準是。如今經師兄這樣一說,那是一點兒錯兒都沒有了。你說應當怎麼才可以免去這一場災難?”
念一道:“救水的法子,第一先把堤壩修高,二則加重堤身,要被那些蝦兵蟹將一碰就倒那可不行。然後疏通水道,別讓水勢橫流,自然不會出險……”
周坦笑道:“算了吧,算了吧,要照你這麼一說,少說也得有個三個月五個月的工夫,那水早鬧完了。如今之計,說快的,怎麼辦?”
念一道:“說快的,就是刨王八蛋。”
周坦道:“沒聽說過。”
念一道:“這可不是瞎吹,還真有這麼一門功夫。你趕緊派人把這村子裏主事的人給我約幾個來,你們照樣兒給我預備,我要施展我的法力,運用神功,不出三天,要把水災消滅,合村無事。好師弟,你就快快叫他們都來,聽我告訴他們怎麼預備,好拿王八蛋。”
周坦道:“我聽淩虛師哥說過,你最愛鬧著玩兒,今天一見,你還真是愛說愛笑。”
念一道:“你別當著我說著玩兒,是鬧水都有王八蛋,你等著我把它們找著了,帶你去一看,你就知道了。”
說話的工夫,葛培仁已然找了幾十個莊稼人來,葛培仁向念一道:“道長都要預備些什麼?”
念一道:“預備銅鑼二十麵,大鼓四架,向陽的桃樹枝四十九根,找屬龍的男孩四十九個,餘外要大網一麵,鋤頭鐵鏟越多越好,越快越好,千萬別過了正午時。”
葛培仁連連答應,趕緊出去預備。工夫不大,小孩子帶大人所要用的東西,全都預備齊了。念一一看微然一笑道:“好了,走,跟著我走。”大家全拿著東西,一塊兒走了出來。到了村口外頭,念一忽然把腰一彎,把耳朵往地下一趴,大家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念一聽了一聽又站了起來,往前跑了幾步,又往地下一趴又聽了一聽,又站了起來,又往前跑了幾步,又趴地下聽聽。大家全都跟在後頭,跟來跟去,就走到離河邊不遠了。念一這回趴在地下,聽的工夫又比前大了一點兒,然後慢慢兒站了起來道:“這個東西,簡直成了氣候了,至多過不去半個月就要出地麵兒了,這幸而發現得還早,可是究竟能順手不能順手我可不敢保險。來來來,咱們先預備一下子,葛當家的你告訴他們,把那些孩子,先都衝北站好了,離著河沿每人離開五步一個挨一個站好了,無論地下有了什麼動靜,也別害怕,也別亂跑,如果瞧見什麼東西來,隻把手裏桃枝子衝著它打,不用躲它,絕不要緊。”葛培仁答應一聲,把那些孩子全都分派著站好了,手掌全都把桃枝拿好了,瞪著眼瞧著地下。念一又道:“葛當家的你再告訴他們,把鑼鼓分成四個角站好了,看我手往上一指先打鼓,我手往下一指就止住,多打一下可也不行。我把手往左邊一指,叫他們就打鑼,手往右邊一指,鑼就止住,少打一下兒可也是不行。”葛培仁過去又把那些人也全安排好了,各人全都提鑼架鼓,手掌拿著鑼錘鼓箭子,淨看著念一兩手。念一又道:“剛才聽見聲兒,這個東西已然離地不到兩丈,現在你們可以跟著我劃的道兒往下刨,最好能夠刨個一丈五六,留下那一層兒,讓它自己往上來。可是有一件要緊的事,大家可得記住,刨到一丈一二,裏頭必定有水,如果出來的水顏色是黑,大家不可害怕,跟著還往下刨,倘若裏頭出來的是紅水,大家可先別刨,聽我的信再動手,要是裏頭出來的是白水,跟河裏水一個色兒,大家可要特別留神,那可的確厲害了,弄不好確許帶出大水來,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大家可要沉住了氣,我自有法叫水止住不上來。大家如果一個亂跑亂走,亂了我的道兒,我可顧不了誰,可難免要出大毛病。謹記謹記。”
大家一聽,全都點頭答應,一聲喂呀嗬,鏟子、鋤頭四方齊下。這個時候,念一抖手,把腦袋上頭發先抖摟開了,把腰裏帶子也解開了,一伸手從衣襟這頭掏出一把形像木頭似的小寶劍,往手裏一拿,就在河邊上走起來了。一邊走,一邊嘴裏叨念,叨念的是什麼,大家可也聽不清楚。猛然把腦袋又往地下一趴又聽了一聽,趕緊站了起來,把手裏劍往上一指,當時鼓聲咚咚四起,打了足有半個時辰,念一把劍往地下一指,鼓聲當時止住。念一又趴在地下聽了一聽,哧的一聲站了起來,趕緊把劍往左邊一指,當時當地一片,鑼聲四起。正在這時,那邊刨的人喊上了:“道爺,這裏頭見水了,是紅的!”念一趕緊一縱身蹦了過去,單手往下一指,那水當下往四下裏一散,呼的一聲又冒出一股子黑顏色的水來。念一向大家道:“使勁往下再刨!”大家才往起一舉鋤頭鏟子,猛聽天空嘩啦一個大霹雷跟著雨就像瓢潑一般下來了,地下跟著也是轟隆一聲震響,水便像開了口子一般從地下湧了上來。念一一看,左手往地一指,右手使一個“摘星問鬥”式,斜著身子,蹺起一條腿來,那一條腿不住在地下亂蹦,嘴裏還是不住叨念著。又有一刻工夫,地下的響聲更大,水已由黑而黃,由紅而黑,由黑又紅,由紅又白。念一腦袋上直往上冒白氣,因為有雨,也看不見他是出汗不是出汗,渾身上下,全都濕透了。葛培仁周坦,以及那些孩子全都在雨地裏淋著,誰也一動不動。忽然又是一個震天霹靂,轟的一聲劈了下來,地下轟隆之聲便也跟著一起,唰的一聲,那水勢便已超過地皮二三尺湧了上來。在這水珠滾滾的裏頭,看見仿佛從那裏裹著一個周身冒煙的東西往上起來,念一急喊一聲:“刨土的全都往後退!”大家咕嚕一聲,往四下裏一退,跟著水勢又往上一漲,那個東西出來就差不多有半截了。身上並沒有煙,一股子黑氣裹著這個東西,樣兒仿佛畫的那種龍,可是又不大一樣,當中頭上有隻犄角,兩隻眼睛不太亮有點兒發烏,嘴唇底下有兩條兒白,看不清是須,上身一上來,兩隻鋼刀相似的爪子,已然撲開了想抓人了。念一一看,急忙叫人加緊打鑼,鑼聲一緊,那個東西也好像有點兒怕的樣兒,便往後退縮了退縮,可是工夫不大,跟著又往上一躥,這一回比上回多出來了一點兒。念一又告訴那些孩子,不要亂動,它隻要出來之後,就拿桃樹枝兒去打它,不用害怕,不要緊。這個時候,平地上水已然有二尺多深,雖說往四外流著,究竟流得沒有上來得快,站著近的人,已然全都踩在水裏。那些孩子更是可憐,已然都沒了小腿兒,卻依然拿著桃樹枝兒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那個東西又往上躥了兩三次,卻一次比一次軟了下來,意思之間打算退了回去。念一道:“怎麼樣?你還打算回去嗎?那你可別想了!”說著從腰裏一摸,掏出一樣小玩意兒,仿佛是塊石頭之類,拿在手裏搶兩步,對準洞口,一撒手就扔下去了。那東西仿佛也曉得這塊石的厲害,忙往旁邊一閃,那塊石頭就掉下去了,那個東西又往下一坐身子。念一大喊一聲道:“打鑼的打鑼,撒網的撒網,小孩兒們可想拿著桃樹枝子,別害怕,不要緊!”一句話沒完,就聽地下轟隆又是一聲,那怪物哧的一聲,便自不顧厲害,衝出洞口,跟著洞裏起了一道白練相似,也追了出來。那怪物一出來,跟著水就往上漲,兩個翻身,憑空長了足有二三十倍,就地一揚爪,往前一縱,那些孩子就夠上了,手裏的桃樹枝兒,沒頭沒臉,叭叭一陣亂打,那個怪物當時又縮小到了原來的樣兒。鑼的聲兒越來越大,雨也越來越大,那個東西連遊兩遊,都被小孩兒用桃枝打了回來,意思怒急,尾巴一攪,渾身烏鱗一閃往起一躥,上麵恰好一片網飛到。撒網本是靠河邊上的人幹慣了的事,原不算什麼,隻是在它擺來擺去的時候,可沒法兒下手,一則網不大不好周轉,二則又怕它一網不著,就不定得傷多少條人命。這次它往起一躥,這網可就照準地方了,唰的一聲,當頭罩到。它也知道這種東西厲害,打算躲,那可就躲不開了,正罩在腦袋上,一擰身子打算滾出去,它哪知道這種東西四麵全是倒須鉤兒。它不滾還好,這一下可就把鉤子掛在鱗上了,三滾五滾,越滾越緊,再打算動都不能動了。這個東西才被獲遭擒,當時雷停雨住,地下的水四散一流,後頭的水也跟不上了,一會兒工夫又複顯出平地。
念一這才把手向大家一擺道:“眾位都歇歇吧,今天實在是托天之福,差一點兒沒惹出大亂子來。現在王八蛋已經成擒,諒來可以無事。諸位過來,瞧我把這個玩意兒劈了給眾位解悶兒。”
才說到這一句,隻聽周坦哎呀一聲道:“不好,眾位快走,可了不得了,這裏頭第二條又上來了!”
大家回頭一看,不由亡魂皆冒,齊喊一聲“不好”,四散逃命。
正是:
話言才到開心處,不意無興迎麵來。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