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葛天翔急忙看時,正是鄭家燕和王天朋,便趕緊道:“我正要去找你們二位,你們倒來了。這位夏大哥出的主意實在不錯,你們二位以為如何?”
鄭家燕道:“我們雖然沒有全聽見,也聽見了一半,這個法子實在不錯,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葛天翔當時叫了人來,告訴他們搬送火藥查驗,差役出去,一會兒工夫,火藥運齊。葛天翔親自選了二十名近身差役,告訴他們這事原委,便開始裝起箱來。人多手快,不大時間,箱子裝齊,跟著打包皮,貼封條,全都預備好了,把箱子挪到院裏。然後派人出去傳話,往山上搬運。鄭家燕王天朋沿途照管,把箱子搬完,天還沒有黑。這時候那些大小官兒,早已坐立不安起來,心裏準知道今天晚上,必有人來偷取後山,可怪的是總鎮大人也不派兵,也不遣將,行若無事地在大廳上一坐,仿佛沒有這回事一樣。狡猾一點兒的,心裏想著必是這幾位有頭有臉的把銀子已然分完了,隻要外頭一聲炮響,他們準是當時就跑,錢也弄夠了,回家一忍,這裏有什麼事他們不管了。你跑我們也跑,弄錢沒弄著,把命再饒上,更是犯不著。老實一點兒的,心裏想著,一定是人家總鎮大人早有準備,故示安閑,既不便問,也不敢問。又耗了有一個時辰,天可就大黑了,葛天翔吩咐把王開甲馮進先傳來,叫他們按戶傳話,今天無論誰家,不許見半點兒燈火,也不許亂動騷擾,如果不聽查出重辦。王馮兩個領命下去傳話。
葛天翔這才笑著向王天朋道:“王老弟,你可帶二百名火槍手,埋伏在東邊嶺上。海寇上岸,可不許擅放一槍一炮,非得等到信炮起來,海寇不能後退時候,然後再發炮轟他後路。”王天朋答應一聲,葛天翔又向鄭家燕道:“鄭老弟你帶三百人埋伏在西頭,不到海寇潰敗,不準開炮。”鄭家燕答應,隨同王天朋兩個去了。葛天翔才向那些官兒道:“別聽陳勤綬說是今天從後山來是實話,其實就許從正門來,咱們還是以保守正門為是。眾位隨我紮在竹山門看個動靜,眾位覺得怎麼樣?”
大家一聽,這明擺是為把我們調在前門,你往後山好跑,要跑大家跑,要死大家死,拿朋友墊背,那可不能上你的套套。想著便異口同音道:“既是總鎮大人看出竹山門比後山還險,我們就都陪著大人看守竹山門。”
葛天翔一聽大喜,吃完了飯把隊子調齊了,全都夠奔了竹山門,真個是烏漆抹黑,什麼也看不見。來到竹山門上,把旗全都插好,然後把炮也安準了。葛天翔手裏拿著雙槊,往山坡上一坐,向大家道:“眾位你們看,前邊連一個燈亮兒都沒有,八成兒他們今天不來了,咱們多坐一會兒,他們果然沒有動靜,咱們也回去睡覺了。”
正說著,忽然山下一條黑影兒,直像一個箭頭一般直往山上跑來,葛天翔趕緊站起,橫槊往對麵看,那條黑影兒就到了。
葛天翔忙問:“什麼人?”
黑影兒悄聲道:“夏煌佼。”
葛天翔不由嚇了一跳,夏煌佼那個樣兒,怎麼會有一身武藝,恐怕有詐,便接著問道:“什麼事?”
夏煌佼道:“後頭已然看見有來船了,你可早準備,勝負成敗就在今天這一下子。”
葛天翔道:“知道了。”夏煌佼一抹頭,一縱兩縱,當時連影兒都沒有了,葛天翔不由暗暗稱奇。這個時候沒有工夫久想,便笑著向大家道:“眾位多偏勞,我去一去就來。”
一句話才說完,猛聽身後咚的一聲響,震得大家耳朵都轟的一聲,才喊得一聲哎呀,接著又聽咚咚咚咚,叭嚓,嘩啦,咚咚咚咚,哢嚓,哎喲,咚咚咚咚,一陣陣連珠炮響,有石頭,有樹,全都震得四散亂飛,掉在海裏,有火有煙。二那子跟鬆子也在這裏頭,一看事情不好,撒腿要跑,忽見黑乎乎一大片,直奔二人頭頂,剛喊聲“不好!”要躲沒躲開,打個正著,兩個人哎喲一聲,雙雙栽倒。雖然把人打倒了,可不甚疼,就覺乎打在麵上頭上,有點兒發軟發黏,拿手一摸,又濕又滑,往鼻子上一送,又腥又膻,再往下一摸,可嚇壞了,敢情是一隻活人的大腿,也不知道怎麼會飛到這個地方。這時候再聽,咚咚咚咚,響得比方才還厲害,不但鬆子、二那子不敢再往前走,所有在竹山門這邊的人連一個敢動彈的也沒有了,全都往地下一趴,靜聽後山跟過年接財神一樣,一陣比一陣緊,響了足有一個多時辰,聲兒才靜下去。大家全都爬了起來,對著發怔,究竟後山是怎麼一個情形,誰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勝了誰敗,也摸不清楚。正在這麼個時候,猛聽震天似的一聲炮響,震得四外海水都帶出了回音,接著又聽賊船上號筒響,仿佛越響越遠,跟著又是一陣炮聲兒,慢慢兒地便沉靜下去。
鬆子向二那子道:“聽這個意思,咱們這頭兒可贏了,炮的聲音全是往外,賊船號筒可越來越遠。咱們別耽誤著,走,快到後山看一看去。”
二那子道:“有理,走!”爬起來一陣狂跑,後頭這些人也跟著全跑下來了。
剛剛到了後山楓渡口,就聽山上一棒鑼響,霎時燈燭齊明,三五百壯兵,擁著三位天神相似的將軍,個個渾身濺血,滿臉笑容,從山上直衝上來。大家一看,正是三位總鎮,就知道海寇已然打退,當差事來晚了,趕緊全都站住,摘了大帽,意思要表白幾句。三位總鎮隻把手輕輕一擺道:“暫時休息,天明到衙聽點。”大家隻好散隊休息。
葛天翔一進衙門,隻見夏煌佼正在大廳上亂嚷,趕緊一搶步問道:“夏大哥我真佩服你了!”
夏煌佼道:“怎麼樣?可是得著小勝吧?”
葛天翔道:“豈止小勝,他們雖沒有全軍覆沒,總也死了有一半。這一來總可以讓他知難而退了。”
夏煌佼搖搖頭道:“恐怕未必有那麼容易,我現在正在盤算件事,鎮海兵能來不能來最要緊,旁事都在其次,糧草最是前提。他們打了敗仗,雖是退去絕不肯遠走,一定是散兵四外包圍,外邊的援兵進不來,裏頭的人出不去,日子一長,糧草不濟,兵無鬥誌,那可就糟了。”
葛天翔道:“咱們趁著打了勝仗追出去再打一下子如何?”
夏煌佼道:“那可萬萬不可。別瞧他們打了敗仗,他們是吃了地理的虧,如果他要探明地理,不必攻進,隻要在外吊好大炮,往裏頭一打,我們就得束手待斃。如今隻因為他們不明地理,測不準尺寸,所以才得僥免。如果我們要一追出去,那正好給他們送上門去。我們既沒有那些火器,隻憑血肉之軀,本不能勝,船隻也難與為敵,要知道我們現在隻能打勝不能打敗,一個敗仗一打,當時人心渙散定海必丟,還是想別的法子才好。”
葛天翔道:“要不然,再請郝金叉到鎮海去探個信兒,兵究竟發是不發?發兵的話,我們就等幾天;兵要是還沒信兒,我們敗勝不計,出去探一下子再說,您看如何?”
夏煌佼道:“這個法子倒是不錯,隻怕姓郝的已然不在這裏了吧?”
王天朋道:“絕無此事,他要走不能不給我信兒。這就派人去請他。”說著叫過差役到自己營裏去請郝雲蛟。差役答應才往外走,外麵迎頭走進一差役,手裏拿了一封信,往出去那個差役手裏一送道:“勞駕,您給交呈王大人吧,這是王大人營裏那位郝爺送來的。”那個差役一聽是郝雲蛟的信,當然就不便再去請了,接過信來往王天朋麵前一遞道:“郝爺正有信來。”王天朋一聽就是一怔,急忙拆開一看,不由哎喲一聲道:“他果然走了!”
葛天翔趕緊接過信來一看,先是搖頭,後是點頭,把信看完,不及交給王天朋,便搶一步向夏煌佼麵前雙膝一彎跪了下去道:“有眼不識英雄,實在罪該萬死。無論如何,請老英雄看在這一方百姓性命分上,您要多多慈悲。夏六爺,我這裏替他們一方百姓跪下了!”
這一來可把王天朋跟鄭家燕嚇壞了,不知道為什麼葛天翔會說出這種話來。正在一怔之際,卻聽夏煌佼哈哈一笑道:“這一定又是那郝八兒多嘴吧。”
葛天翔道:“幸虧郝爺顧念民命為重,才把您說出來,不然的話,豈不是讓您受了大委屈了?”說著向鄭王二位道,“二位你們怎麼也不認得,方才郝爺信上已然寫清楚了,你們二位再看看。”
鄭王兩個接過再看,隻見上麵寫的是:“錫雲吾兄麾下,弟托跡隱遁,半為江湖間多薅惱事,不意禍患踵至,欲隱不能,然半死之人,豈能更作馮婦。冉跛已晤,諷使速退,諸公名載帝錄,不容規避,宜自愛自重,泰山鴻毛,古有定喻,吾兄豪俠,當能深味此言。葛公麾下有奇士夏公,亦此中佼佼,二十年前,縱橫江湖中有夏六,自署病花郎者,即是此人,吾兄當亦聞之,藝學門徑,均在我輩上。希語葛公,特加敬禮,彼重然諾,輕生死,雖不能挽既定之天,約可以多快人意也。前途坦蕩,諸唯珍攝,弟不能光輝日月,隻有一遁,愧對知遇多多,臨別不無依依,謹留奉閱,敬頌勳安,弟郝雲蛟手上。”
鄭王兩個這時候也明白了,趕緊把信往桌上一放道:“原來您就是六俠客,實在是不知道,多多得罪,您可不要見怪!”說著全都恭恭敬敬一揖到地。
夏煌佼笑道:“這是哪裏說起,都怪郝八兒多嘴。”
鄭家燕道:“現在郝爺已經走了,可留下這封信,請您特別幫忙。沒別的說的,您救人救到底吧,大小您還是得出點兒主意。”
夏煌佼道:“現在咱們不是說空話的時候,第一先得派人去打聽鎮海發兵不發兵,郝八走了,派誰去?”
葛天翔道:“現在咱們這裏沒人,要不然……”說著一看夏煌佼。
夏煌佼道:“我去一趟其實倒沒有什麼,所怕的是我到了那裏,也沒有一點兒辦法。”
葛天翔道:“您肯幫忙,請您就再去一趟,發兵不發兵,全在姓玉的了。他當著提督,吃著國家的錢糧,他不想報國效忠,誰能把他有什麼法子。等您回來,發兵更好,他果然不發兵了,隻要有我一口氣在,我要和賊兵決一死戰,因為我明白這個,他們絕不退讓,皇上加的罪名是一層,他們的騷擾是一層。與其那樣讓老百姓受罪,還不如現在就硬幹下去。夏六爺您就辛苦一趟吧。”夏煌佼不住點頭。
當下預備酒飯,吃著喝著,就叫人把文書備好,酒飯已畢,夏煌佼拿了文書,說了一句再見,便自往外走出。出了衙門一看,這時候已然大亮,街上真是骨肉橫飛,有的是一隻胳膊,有的是一條腿,最可慘胳膊上全都戴著多少副金鐲子,血肉模糊,隔不了十步就是一個,隔不了五步就是一個,匣子槍大槍遍地都是,準知道昨天這一夜人死多了,心裏也覺得有點兒慘然。街上的買賣也關了,人也顯少了,透出一片淒涼神氣。一塌腰就奔了海岸,看那海水翻波滾滾,把自己這身衣裳往起一撩,把文書包兒往腦袋上一頂,雙腿一頓,哧的一聲就下了水。這種功夫,可得有多年的練習,名叫“踩水法兒”,兩隻腳在水裏不住捯,始終不能叫水過了肚臍眼兒,一蹬一蹬,要比在旱地上走還快,這可是自幼的功夫,半路出家絕練不好了。夏煌佼正踩著水往前走,猛覺腳底下仿佛碰上了一個什麼東西,不由嚇了一跳,因為海裏什麼東西都有,難免遇見大魚。趕緊一提氣,打算浮起來,就在剛一提氣,底下那個東西仿佛一張嘴,把腳後跟咬住往下一拽,夏煌佼喊聲:“不好!”急忙往上一鑽,一甩腿,沒有想到底下這個東西還是真厲害,一咬一拽,橫著一順,借著夏煌佼甩的勁兒,輕輕一領,夏煌佼這個樂子可大了,身不由己,頭重腳發飄,唰的一聲,人便橫著倒了過去。夏煌佼心裏可發慌了,不是旁的,腦袋頂著公文,又沒有油紙包兒,這一倒下去,準得全濕,即便自己能夠掙脫開了,公文也全完了。心裏一急,雙手一分,身子往上一翻,腿往上一擰,心裏想著,無論如何總可以掙脫開了,萬沒想到,海裏那個東西也跟著自己,一左一右,來回亂翻,身子往東,他也往東,身子往西,他也往西,便和膠摽著一般,再也掙脫不開。水裏比不得旱路,雖然兩回掙紮,工夫不大,已然渾身發軟,再要延長下去,說不定就許弄兩口水。事到如今,準知道公文是已然完了,即使掙脫出去,也不能再用,定海事情緊急,已成火燒眉毛之勢,決不能夠再返回去二次辦文書。自己在葛天翔麵前,雖沒有誇下海口,但是葛天翔已然把千斤重擔交給自己,如果回去,就算葛天翔不說什麼,自己也沒臉再見定海那一撥兒人。事情已到這步田地,反正也不能再完整,心裏可就存著拚命的打算,身子本來是橫著倒著,左掙右掙,依然是橫著,這次一著急猛地往回一抽,一伸腿兒,借著水勁兒往外一蹬,水嘩地一響,上半身就立起來了,當時身上平添出足有一二百斤力量,借著這勁兒雙腿一搓,仿佛就像發在一個什麼東西上,腿上一得力,身子往起一飄,上半身就全出了水了。夏煌佼一擦臉上頭上的水,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甩了一甩腳,底下任什麼也沒有,心裏這份兒氣就不用提了。別的不說,公文最要緊,已然完了,自己已然走出來一小半,也不能再回去,究竟水裏是什麼,始終也沒有明白,這簡直是故意跟著自己開玩笑。別瞧自己水性不錯,水裏玩意兒可是什麼都有,自己絕不能賭氣再往海裏搜尋搜尋。忽然心裏一想,自己回是不能回去,半路自己一跑,也不像話,莫若幹脆硬來下子,到鎮海走一趟,見著玉大帥問他到底發不發兵。他要發兵,自是萬事不提,等兵出發之後,自己再回定海,如果他還是執意觀望不肯發兵,那可說不得,身上沒帶家夥,掐也把他掐死,絕不能留著他一個害一大堆。心裏這麼一想,氣兒往上一撞,當時把腿踩下水皮兒,露出半身,一路往鎮海而去。
走了不到二裏多地,猛然覺著水裏有一物,這回早有防備,趕緊往上一提氣,上半身又全上來了。心裏也有點兒發慌,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怎麼一定跟上自己了?又恨自己身上什麼沒帶,如果帶著家夥,拿家夥給他一下子,也就完了,臨時找家夥當活也沒法子了,隻好是瞪眼看著。就在這麼個工夫,猛聽水皮嘩地一響,水往兩下裏一分,哧的一聲從水裏又鑽出來一個,一摩挲,哈哈一笑道:“得了小夏,你倒真賣力氣,怎麼一個勁不明白?”
夏煌佼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千裏獨行冉同冉風客開玩笑,在水皮上一站,夏煌佼這才明白敢情鬧了半天是他,便趕緊賠笑道:“我說是什麼人跟我開嘻嘻哪,原來是您。您這手兒可有點兒不對,別的不說,葛天翔夠個朋友,咱們不能瞪眼不管,您這一開玩笑不要緊,我還怎麼回去?”
冉同又一笑道:“夏六爺,您久走江湖,也不是什麼軟手兒,怎麼這回您會輸了眼了?定海那塊地,遭劫在數,豈是人力所能挽回。葛王幾個正是他們成名露臉榮宗耀祖的時候,咱們何必跟著在裏頭搗亂?”
夏煌佼道:“這麼一說,定海必不能保,葛王他們也難幸免了,可惜可惜!”
冉同道:“準完準完。葛王他們能夠名垂千古,正是他們的好下場,那倒沒有什麼可惜。不過這裏頭還有一件比這更慘的事,咱們得回去幫個忙兒。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得回去。”
夏煌佼道:“什麼事這麼急?”
冉同道:“這件事現在可以不必提,到時自知,將來談起來,準保夠一件下酒的料兒!”當下兩個人二次翻頭,又往回裏走,來到岸上。冉同道:“咱們現在可別進去,找一個地方先藏一藏,海蝦米昨天吃了大虧,今天必定不來。咱們一進去,裏頭有人認識,傳到葛王他們耳朵裏,可顯著不合適。我有一個好地方,誰也找不著咱們,咱們在裏頭一忍,等到事情出來,你給我幫個忙兒,咱們成全這一回事。”
夏煌佼道:“據您這麼一說,葛王他們幾位,簡直就一點兒救兒也都沒有了嗎?”
冉同道:“你這話說的!但分能夠幫忙兒,咱們是幹什麼的?焉有袖手不管之理?我告訴你,我自幼兒就愛相法,至到如今,雖不能說什麼特別高妙,要是看個眼麵前兒,絕不至於大錯,尤其是有特別凶相,一點兒都不能含糊。葛鄭王三個臉上顏色,舉止神氣,已然都帶出十二分的壞相,豈能躲過?定海這次失陷,死的當然不止他們三個,不過成名的就是他們三個,你不信看看,出不了三天,就得有事。走,走,咱們現在先找地方兒忍著去,君子不與命爭,命已造定,豈是人力所能挽回,你就不必瞎啾咕了。”說著拉住了夏煌佼便順海岸一徑跑去。夏煌佼看了看竹山門,瞧瞧海水,一跺腳長歎一聲便也跟著冉同去了。
葛天翔自從夏煌佼走後,便向鄭王兩個道:“搬兵的雖是去了,可不一定準能把兵搬來,咱們可不能指著那裏的兵,最好還是從咱們本身上打主意。”
鄭家燕道:“你我的主意,咱們現在利於速戰,不能久持。海寇意在把我們困住,他好慢慢兒下手。我們糧草不多,外援不接,倘若日子一多,民食一缺,裏頭先亂,那時候我們顧首不能顧尾,豈不是糟?現在咱們挑選敢死的隊伍,偷偷兒出去,隻要夠上他們的船,咱們就有法子。他們的炮隻能打遠,我們可以上他們船上,用我們大刀闊斧,一陣削砍,要講打對手仗,他絕對不是我們對手。我軍趁勝,兵心是旺的,他們大敗之後,兵心是散的,一鼓作氣,準能把他們殺得破了膽子,從此不敢再來,不知二位以為如何?”
王天朋雙手一拍道:“太好!就是那樣。我隻要挑選五百名壯兵,我就敢去。”
葛天翔微微一笑道:“你們二位少安毋躁,聽我細細談談,依著二位,偷偷地踱到他們船上,然後跟他們交戰,法子一點兒不錯。但是他們素稱狡猾,又不是什麼傻子,行軍打仗的時候,又在大敗之餘,豈能毫無防備?他隻要派一個人看著,我們的船,就到了他的跟前,吊起炮來,向我們小船一轟,準保人家一個人不傷,咱們是連一個人都不用打算回來。那樣敗隻要打上一個,定海當時便丟,豈不是前功盡棄?要據我看,還是另外想個法子的好。”
王天朋道:“現在這樣不行,你有什麼法子,也可以說出來大家聽聽,總不能在這裏等死,那豈不是更冤枉了嗎?”
葛天翔道:“你的性子總是這樣急,我們慢慢兒商量。他們昨夜大敗,又失去了這個姓陳的狗賊,當時一定不能再來,必是行那軟困之策。我們利在速戰,一點兒也不錯,不過我是知道他生長南方,比我們這裏暖和,別看他們身體都是那麼堅壯,實在多是空的。隻要天氣一涼,他們就不能支持,必定撤退,準要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從後頭一追,必能大獲全勝。”
王天朋道:“倘若出乎意料,天就不冷,他們也不怕冷,一耗耗上半年或八個月,你有什麼第二個高計?”
葛天翔道:“你這是成心打架的話,那我就不能再往下說了。咱們彼此都是一樣的職位,吃著一樣的錢糧,誰出主意都是一樣,你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你看好不好?”
剛剛說到這句,外頭有人飛跑而入,正是馮進先,氣喘籲籲地跑上來道:“回三位大人,現在海寇二次返回,三打定海,離著竹山門已然不遠,請三位大人示下派兵抵擋,不然可大事要壞!”
葛天翔一聽就是一怔,急向馮進先道:“知道了,趕緊再去打探。”馮進先請了一個安,如飛地去了。葛天翔向鄭王兩個道:“這事件真怪,怎麼這麼一會兒就回來了?來者不善,可要防備他們用炮往上攻……”一句話沒說完,咕咚一聲震天響,連桌子擺的茶碗都震得來回亂動。葛天翔道:“不好!他們真蠻幹起來了。”
王天朋一陣冷笑道:“我要一說,又該說我沒有大將風度了。現在這個時候,不是羽扇綸巾空城退敵的時候,一味子兵書戰策,沒有地方用。咱們同是領兵官兒,我也不是不受節製,不過在我想著,與其坐在這裏高談闊論,等到炮打當頭,可實不如出去決一死戰,能退了他們,自是國家之福,不能打退,至多不過一個死,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命不要看得太重。二位怎麼樣,我不管,姓王的要先走一步了。”說著把手一拍桌案,全桌茶碗震碎,一挺腰根站起來,說了一句,“再見吧二位。”大跨步兒竟往外邊去了。
葛天翔這時也不便再攔他,便調轉臉來向鄭家燕道:“王老弟天性剛烈,脾氣又躁,雖然事情緊急,究竟應當想一個比較安全的法子為安。這樣一來,打了勝仗還好,一個敗仗下來,定海就完了。鄭老弟,咱們丟下官場,說咱們私交,您可別跟王老弟一樣意氣用事。這麼辦,你現在趕緊也帶著一千壯勇,趕赴後山,全都藏在半山坡上。如果他們搶山,炮火就無用,那時可跟他們決一死戰。我這裏趕緊去給王老弟去打接應。事不宜遲,快去快去!”鄭家燕答應了一聲,要說什麼沒說出來,便徑自去了。
葛天翔一看左右,長歎一聲,摘下雙槊,點齊親兵,往竹山門跑去。一路之上,隻見人民四散奔逃,房倒屋塌,屍橫路口,真是慘不忍聞,淒不忍睹。眼看離著竹山門沒有多遠,迎頭跑下一人,氣急敗壞向葛天翔道:“大人,可了不得了,山下海賊已然上岸,王總鎮帶了有五百名弟兄迎了上去,陷入賊人包圍之中,請大人快快救應。”
葛天翔連話都沒說,身子兩晃已然搶上竹山門,後頭一千多親兵也跟著趕了上來。站在上頭往下一看,海岸旁邊停了無數的船,船上炮口全都對著竹山門。竹山門下,一片大地,正在擁著一兩千人在那裏混殺不住。心頭火起,正要衝了下去,忽然一想,那可不妥,自己往下一衝,救得了王天朋救不了尚不可知,倘若他們來攻竹山門,一個防備的人都沒有,豈不是長驅直入,即便救了王天朋又何濟於事?可是不下去,眼看王天朋身陷重圍,少時必當喪命,賊人數目比這多著不止十倍,那如何能夠脫險?
正在著急,卻聽身後噌噌噌一陣急響,急忙回頭看時,正是王開甲滿身滿頭是血,一見葛天翔大喊一聲:“大人,大事不好,鄭總鎮兵到山後,賊人已然搶險而上,鄭大人率眾迎敵,炮傷左臂,鄭大人已然歸天了!後山戰事,全仗弟兄拚死抵擋,恐怕沒人指揮,一時也就敗下來了。下役本來和馮進先一同來飛報的,馮進先半路上中了炮,也追隨鄭大人去了。下役身受重傷,隻怕誤了……”說到這句,身子往前一欠,哇的一聲吐出滿腔鮮血,身子便往後一仰,當時死去。
葛天翔這時候,心裏跟碎了一樣,雙腳一跺,一橫手裏雙槊,就要往下闖去。賊兵一隊已然往竹山門上搶來,葛天翔一看,就知道王天朋也完了,使勁一咬牙,哢嚓哢嚓一陣響,竟把滿口牙咬碎了一半兒,使勁一瞪眼,順著眼角兒往外冒鮮血。就在這麼個工夫,賊兵就搶上來了。這個小賊頭叫寧福鈞,在這些賊人裏最是驍勇,手裏提著一口刀,領著頭往上跑,已然離著葛天翔沒有多遠,一看葛天翔還歪著腦袋看著竹山門下,毫不理會這邊來人,心裏不由大喜,一舉手裏長刀惡狠狠往葛天翔頭上削去。隻聽哢嚓一聲砍個正著,血光一濺,葛天翔半片臉隨著刀就下來了。
正是:
忠心貫日月,義氣滿乾坤!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