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菜上桌的時候,婆婆也到了。
她像是掐著點來的一樣。
一進門,她就熟門熟路地從消毒櫃裏拿出一副幹淨的碗筷,端端正正地擺在沈修的身邊。
一個空位,一副空碗筷。
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裏來了什麼看不見的貴客。
“盈盈啊,阿姨來看你了。”
婆婆對著空座位,露出了一個慈祥得讓我反胃的笑容。
“你看看,這是小修,他一直都記著你呢。你最愛吃的糖醋裏脊,特地讓林晚做的。”
她說完,夾了一筷子裏脊,放到那個空碗裏。
然後自己又夾了一塊嘗了嘗,立馬皺起了眉頭。
“哎呀,這味道不對啊。”
她把筷子重重一放,發出刺耳的聲響。
“林晚,你怎麼搞的?盈盈做這道菜,用的是冰糖,你用白糖,味道都寡淡了!還有這芡汁,勾得太厚了,糊嘴!”
她數落得理直氣壯,仿佛我糟蹋了什麼稀世珍品。
沈修也夾了一筷子,麵無表情地附和。
“是,盈盈的手藝,你永遠也學不來。”
他們母子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對著一個死人追憶往昔,情深意切。
我坐在一旁,像個多餘的擺設。
不,連擺設都不如。
我像個專門來伺候他們母子憑吊舊人的廚子。
我站起身,什麼也沒說,端著自己的碗,走進了廚房。
背後,傳來婆婆的嗤笑。
“你看她那小家子氣的樣子,一點都上不了台麵。”
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一口一口地扒著碗裏的白飯。
外麵客廳裏,是他們為趙盈盈精心營造的悼念會。
而我,隻能在廚房裏,吃他們的剩飯。
他們越是這樣鄭重其事地祭奠一個外人,我就越是想念我的母親。
那個獨身一人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的女人。
她去世的時候,沈修說公司忙,走不開,婆婆說要我先去接小凡放學再去醫院。
到最後,我連她最後一麵都沒見著。
她生前最疼我,總說我是她的小棉襖。
可她走了,我卻連她的骨灰都沒能守住。
一想到那灰白的粉末從我指縫間流走,散落在冰冷的地麵上,被他用掃帚輕蔑地掃進撮箕的樣子,我的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淒涼。
蝕骨的淒涼。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不能讓我媽,成了孤魂野鬼。
骨灰沒了,但起碼,我得給她一個安息的地方。
一個寫著她名字的墓碑,一個可以讓我堂堂正正去祭拜的衣冠塚。
我放下碗筷,拿出手機,開始搜索本市墓地的信息。
價格比我想象的要貴。
但沒關係,我還有我媽留給我的一點私房錢,再加上我這些年省吃儉用存下的,應該夠了。
我選中了一塊環境清幽的墓地,聯係了銷售。
對方很熱情,讓我先在網上付定金。
我毫不猶豫地輸入了支付密碼。
下一秒,手機屏幕上彈出一個提示。
“支付失敗,您的銀行卡已被凍結。”
我拿著手機,衝出廚房。
沈修和我婆婆正聊得投入,臉上帶著懷念的笑意。
而我的出現,打斷了這溫馨的畫麵。
我把手機屏幕懟到沈修麵前,聲音因為憤怒而發抖。
“沈修,你什麼意思?”
他瞥了一眼屏幕,臉上沒有半分意外,反而輕描淡寫地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字麵意思。”
他的平靜,徹底點燃了我。
“你憑什麼凍結我的卡!那裏麵有我媽留給我的錢!”
婆婆在一旁幫腔,翻了個白眼。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你的錢不就是我兒子的錢?小修是一家之主,家裏的錢當然得由他來管。”
沈修抬手,示意他媽別說話。
他看著我,那副樣子,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林晚,我們家的開銷越來越大,小凡的補習班,家裏的房貸車貸,哪一樣不要錢?”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變得尖銳起來。
“你又不上班,沒有收入,錢當然要花在刀刃上。我這也是為了我們這個家好。”
為了這個家好?
他用經濟控製我,限製我的人身自由,現在連我祭奠我母親的權利都要剝奪!
我氣得渾身發抖。
“我要給我媽買塊墓地!”
我吼了出來。
“我媽的骨灰被你揚了,我總得讓她有個安息的地方吧!我要給她建個衣冠塚!”
聽到“衣冠塚”三個字,沈修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我逼近,身上散發出駭人的壓迫感。
“林晚,我再說一次,人死了就是死了,不過是一堆無機鹽。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純粹是浪費錢。”
他重複著當年說過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精準地捅在我的舊傷疤上。
我看著他這張道貌岸然的臉,隻覺得無比諷刺。
“浪費錢?”
我笑出了聲,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那你給趙盈盈求姻緣符,把她的骨灰供在家裏,就不是浪費錢了?”
“你為了一個死了十二年的前女友,又是借錢辦後事,又是每年大張旗鼓地搞忌日,這就是你所謂的『把錢花在刀刃上』?”
我的質問,讓他臉上最後一絲偽裝也掛不住了。
他一把奪過我的手機,狠狠摔在地上。
屏幕瞬間碎裂。
“你簡直不可理喻!”
他咬著牙,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那能一樣嗎?盈盈她......”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咽了下去,隻是用一種宣判的語氣,給我下了最後的通牒。
“林晚,我警告你。這個家的錢是我賺的,房子是我的名字。你要是安分守己地當好你的沈太太,你還能有口飯吃。”
他湊近我,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致命的威脅。
“你要是再敢鬧,就給我淨身出戶地滾出去。”
我被沈修淨身出戶的威脅,堵得啞口無言。
錢,成了套在我脖子上的絞索,越收越緊。
我媽的墓地,我買不成了。
我的人生,好像也走到了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