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天,金鑾殿上。
沈聽瀾站在百官之中,身姿挺拔如鬆,正等待著皇帝對他去年治水有功的封賞。
然而,他等來的卻不是嘉獎,而是禦史台的一封緊急奏報。
奏報直指他督辦的黃河大壩工程中,負責采買石料的下屬中飽私囊,以次充好,導致壩體多處出現危險裂縫,隨時有傾覆之危。
滿朝嘩然。
龍椅上的皇帝龍顏大怒,不僅封賞化為烏有,官職更是被連降兩級,罰俸一年。沈聽瀾跪在冰冷的金磚上,聽著周圍同僚們壓低了聲音的議論,感受著四麵八方投來的幸災樂禍的目光,第一次在朝堂之上,嘗到了顏麵盡失的滋味。
他將這一切,都歸咎於府裏還沒死透的我。
他覺得是我的煞氣,衝撞了他的官運。
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林若雪立刻柔順地迎上來,為他寬衣解帶,並善解人意地提議,不如提前舉行一年一度最隆重的宗祠祭典,為他衝散晦氣,也正好當著全族人的麵,將她的名字正式寫入族譜。
沈聽瀾陰沉的臉色稍緩,他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隨即,一個念頭在他心中成形。
他要讓這場儀式變得完美,要讓我這個煞星,發揮最後一點價值。
傍晚時分,柴房的門被一腳踹開。
林若雪的貼身大丫鬟春桃,捏著鼻子,將一個托盤扔在我麵前。
托盤上,是一塊打磨光滑的桃木牌,一支嶄新的狼毫筆,和一方上好的徽墨。
“我們小姐和侯爺大發慈悲,給你一個為自己贖罪的機會。”春桃的聲音尖酸刻薄,充滿了優越感,“明日祭典,你要親手在這塊祈福牌上,寫下為我們小姐祈福延壽、為侯爺祈求官運亨通的祝禱詞。”
她頓了頓,欣賞著我毫無生氣的樣子,繼續道:“侯爺說了,這叫罪人獻福,是你最後能為沈家做的事。寫得好,下輩子或許能投個好胎。寫不好......”她冷笑一聲,“你的屍骨,就隻能扔去亂葬崗喂狗了。”
說完,她仿佛多待一秒都覺得汙了自己,轉身便離開了。
柴房內,再次陷入死寂。
我看著麵前那塊光潔的桃木牌,眼中隻有平靜。
這是他們親手遞到我麵前的,最後的機會。
我掙紮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坐起身。
我顫抖著拿起墨塊,在硯台裏倒上些許昨夜積攢的、渾濁的雨水,開始緩慢地研磨。墨汁漸漸濃稠,散發出淡淡的墨香。
筆尖頓了頓。
五年夫妻,他教我寫字、陪我賞月,那些時刻......是真的嗎?
我腦中閃過他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教我寫他名字的場景,那時的他,眼底似乎真的有溫柔。
算了。
他能為林若雪把我送上祭天台,我為什麼不能為自己偷他的命?我們誰也不欠誰。
我爬到牆角,撿起一根斷裂的、帶著尖刺的木刺,毫不猶豫地刺破自己早已幹裂的手指。
一滴濃稠發黑的血珠,從指尖滲出,滴入硯台,瞬間與漆黑的墨汁融為一體,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跡。
我用那支狼毫筆,飽蘸著這混雜了我心頭血的墨,開始在桃木牌上落筆。
我寫的字,一筆一劃,端正秀麗,正是沈聽瀾當年親手教我的字體。
我寫的詞,句句懇切,皆是祝福林若雪福壽綿長,沈聽瀾仕途順遂的溢美之詞。
這塊祈福牌,充滿了罪人的懺悔與卑微的祝福。
當最後一筆落下,我眼前一黑,徹底脫力,一頭栽倒在冰冷的稻草上,昏死過去。那塊寫滿了祝福的桃木牌,靜靜地躺在我身旁。
柴房裏腐朽的黴味,似乎都被牌上那濃鬱卻冰冷的墨香,壓下去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