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隻是我未曾料到,沈堰的反擊會如此迅疾狠毒。
聽著密探的回報,我正心不在焉地擦拭著我的長弓。
“指揮使大人調動了三千禁軍,將您在城郊修建的英烈祠給圍了。”
“沈指揮使私下拜訪了數位禦史,彈劾我們的人。”
“沈指揮使......請求陛下下旨,將您為小公子和陣亡將士所建的英烈祠,拆了。”
我擦拭弓弦的手一頓,弓弦發出一聲嗡鳴。
“再說一遍。”
我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密探頭埋得更低:“沈指揮使上奏,說英烈祠陰氣過重,有礙京城風水,請求將其改建成一座......一座名為春風苑的銷金窟!聖旨今日清晨已下,工部的人已經過去了!”
哐當!
我將手中的長弓重重擲於地上,弓身震顫不休。
密探立刻跪伏在地。
“屬下這就帶人去阻止!”
我抬手製止:“我親自去。”
等我抵達時,英烈祠的牌匾已被摘下,換上了一塊寫著春風苑的鎏金匾額。
蘇嫣兒正挽著沈堰的手臂,巧笑嫣然地指揮著工匠。
“這邊要種上江南運來的奇花,那邊要搭個戲台子,堰哥,我想聽最好的班子唱戲!”
沈堰隻是負手立於一旁,眼神裏滿是寵溺,任何人見了都會讚歎一句郎情妾意。
可他們腳下踩的是望舒和我數萬將士的英靈!
他們要在這英雄埋忠骨的地方建一座尋花問柳之地!
我心中的怒氣翻湧。
我翻身下馬,早已有人看見我的儀仗,剛想通報,就被我彎弓搭箭的姿態驚得噤聲。
蘇嫣兒轉頭,恰好看到了我。
“長公主殿下......”
我鬆開弓弦。
春風苑那塊刺目的牌匾應聲碎裂。
“啊!”
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本能地藏進沈堰的懷裏。
“你放肆!”
沈堰厲聲喝道。
我沒有答話,一步步走向那對男女,從箭囊中抽出第二支箭,再次開弓。
兩箭之後,現場的喧囂徹底沉寂,所有人都被我的舉動嚇得呆若木雞。
“滾出去。”
沈堰眉頭緊鎖:“殿下,這是聖意。”
“滾出去!”
我驟然怒喝,這麼多年,已經極少有事能動搖我的心神。
無人敢再出聲。
蘇嫣兒卻忽然從沈堰懷中探出頭,眼神帶著一絲勝利者的炫耀。
“殿下,逝者已矣,何必再執著於這些死物?活在當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沈堰聽到蘇嫣兒的話,立刻將她完全護在身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我的箭鋒。
他在畏懼,怕我動他的心上人。
他算準了我會被這句話激怒。
“殿下,”沈堰開口,“望舒已經走了,我們都該向前看。”
“現在想來,或許他未能降生,反而是件好事。”
我握著弓的手開始發抖。
“你這是什麼意思,沈堰?”
沈堰凝視我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幾乎無法掩飾的快意。
是的,是報複的快意。
他說:“是你這個做母親的,殺孽太重,命中帶煞,這才克得他無法來到人世。”
他在說我為穩固江山,在戰場上沾染的那些鮮血。
“嫣兒和你不同,”沈堰停頓了一下。
“她純潔善良,身家清白,所以上天垂憐,願意再賜予我一個孩子。而你,卻注定要孤獨終老。”
這麼多年,沈堰最是知道如何用言語將我淩遲。
他有恃無恐。
“放箭吧,殿下,當著望舒和這些將士的英靈,讓他們看看自己誓死追隨的統帥凶神惡煞的樣子。”
我的手臂開始顫抖,弓身再也無法握穩。
侍衛長上前一步想扶我。
我推開他,擺了擺手:“我沒事。”
我沒事,望舒,娘沒事,這麼多年,都撐過來了。
娘對不住你,這就接你回家。
祠堂的老祭酒抱著一個黑漆木牌位走了出來,將望舒的靈位親手交還給我。
我接過牌位,就像那個風雪之夜,抱著那個逐漸冰冷的嬰孩,在呼嘯的北風中發不出一絲聲音。
如果他還活著,現在已經能騎馬射箭了。
沈堰看著我搖搖欲墜的身影,忽然又道:
“殿下,我不會傷害他的,你可以把他留下,這裏很快就會變成京城最熱鬧的地方。”
蘇嫣兒也跟著說:
“是啊殿下,等我和堰哥的孩子出生,他這個做兄長的,也能在這繁華地的底下,護佑著弟弟妹妹。”
我沒有理睬。
沈堰放開蘇嫣兒,朝我走來,似乎想攔住我。
我親衛的佩刀齊齊出鞘,對準了沈堰。
我嗓音嘶啞。
“沈堰,當年我教你的第一課,就是為將者,須心硬如鐵。”
“我總覺得你學得不夠好,是我錯了。”
“從今日起,沈堰,你出師了。”
你我之間,朝堂相見,即為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