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清辭的病足足養了半個月,她剛能下床,就有婆子拿著信紙過來。
“夫人,今日族中設宴,將軍吩咐了,請您務必出席。”
沈清辭垂下眼簾,她知道,陸寒錚又要在外人麵前演戲。
沈清辭被丫鬟攙扶著踏入宴廳時,滿堂喧嘩驟然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黏在她身上,她的蒼白如紙,步履虛浮,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而最刺目的,是主位之側那個本屬於她的位置,此刻竟坐著向春芝。
向春芝一身胭紅錦裙,珠翠盈頭,正側身與陸寒錚低聲說笑。
見沈清辭到來,向春芝非但不起身,反而故意抬手為陸寒錚斟酒,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瑩白手腕,腕上赫然套著一隻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那是陸家祖傳予主母的信物。
“夫人,您的座位在這兒。將軍說您身子不適,讓表小姐替您招呼客人。”
丫鬟小心比劃,將沈清辭引至離主位最遠的角落。
席間已有貴婦掩唇竊語:“嘖,正頭夫人倒坐得比妾室還遠......”
另一人嗤笑:“一個聾子,坐哪兒不是擺設?難不成還能主持中饋?”
話音未落,旁座一名紫衣婦人輕佻接話:“我要是她,早一根白綾吊死了!占著主母之位卻連聲都聽不見,換作是我家老爺,早休了她八百年!”
沈清辭垂眸坐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曾幾何時,也有紈絝在宴席上譏笑她是“聾子廢物”,陸寒錚當場掀翻酒案,一把扭斷那人的手腕,字字淬冰:“陸某的夫人,輪不到雜碎嚼舌!”
而如今,同樣的羞辱鋪天蓋地,陸寒錚卻恍若未聞,甚至含笑將一碟櫻桃推到向春芝麵前,溫聲道:“芝兒嘗嘗,今年頭一茬貢果。”
向春芝搖了搖頭,忽地揚聲道:“久聞表嫂未出閣時舞技冠絕京城,尤其一曲《驚鴻》更是名動四方。今日良辰美景,不知我們可有眼福,請表嫂一展風采,也讓諸位親眷領略一番當年尚書千金的絕代風華?”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誰人不知將軍夫人沈清辭沉屙剛起,且失聰十年,如何能舞?
這分明是刻意刁難。
席間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角落那個蒼白的身影上。
沈清辭猛地抬頭,看向向春芝,對方眼中滿是惡意的挑釁。
她又看向陸寒錚,他卻隻是垂眸把玩著酒杯,默認了這場鬧劇。
“怎麼?表嫂是不願賞臉,還是覺得我們這些俗人,不配欣賞您的舞姿?”向春芝語調委屈,卻字字逼人。
立刻有趨炎附勢的婦人附和:“是呀夫人,難得表小姐有如此雅興,您就讓大家開開眼界嘛!”
“聽說聾了的人,身子骨更敏感,說不定別有一番韻味呢!”
陸寒錚終於抬眼,目光落在沈清辭身上,淡淡道:“既然芝兒想看,清辭,你便隨意舞一段助興吧。”
語氣輕飄,如同吩咐一個舞姬。
一旁的丫鬟麵有難色,遲疑地上前,對著沈清辭小心翼翼地打著手勢,一個字一個字地緩慢比劃,確保她能“讀”懂:
“夫人,將軍說......今日來的都是貴客,關乎他的仕途前程。”
“將軍說......請您務必顧全大局,跳一支舞,全了他的顏麵,便是助他。”
“將軍還說......您一向最識大體,定能明白他的苦心。”
丫鬟的手勢僵硬,眼神躲閃,顯然也知這話何等荒唐。
沈清辭看著丫鬟笨拙的手語。
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若不是她此刻能清晰地聽見滿堂的嘲諷、聽見向春芝的嬌笑、聽見陸寒錚那冷漠的默認,她幾乎又要被這虛偽的“苦心”所欺騙!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湧上喉嚨。
若她真還是個聾子,此刻是不是就該感恩戴德,以為他仍有幾分“倚重”,然後心甘情願地披上這羞辱的紗衣,去跳那支取悅他“貴人”的舞?
向春芝得意一笑,拍手道:“快去給表嫂更衣!我記得庫房裏有套西域進貢的赤色紗衣,輕盈曼妙,正合舞蹈!”
不一會兒,丫鬟捧來一套極其輕薄暴露的紗衣。
紅色的薄紗幾乎透明,僅關鍵處綴著些許金鈴,行動間叮當作響。
這根本不是大家夫人該穿的服飾,而是舞姬取悅賓客的裝扮!
沈清辭被強迫地帶到偏廳更換。
冰涼的紗衣貼在肌膚上,稱得她更加麵色慘白。
當她重新回到宴廳時,滿堂嘩然與竊笑幾乎要掀翻屋頂。
她能看到貴婦們眼中的鄙夷、男賓們毫不掩飾的打量,以及向春芝計謀得逞的獰笑。
陸寒錚的瞳孔微微一縮,握著酒杯的手指收緊了一瞬,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樂師在前麵領舞,她“聽不見”任何音樂,進錯了好幾個拍子。
她哪裏還會跳舞?十年的寂靜,早已磨滅了所有韻律感。
她隻能憑著模糊的記憶,機械地抬手、轉身。動作笨拙、遲緩,毫無美感可言,像個蹣跚學步的孩童,更像一個被 操控的提線木偶。
周圍壓抑的嗤笑聲越來越大。
“這就是當年名動京城的驚鴻舞?真是驚掉下巴!”
“嘖嘖,穿成這樣,扭得像個木偶,尚書府的臉都丟盡了吧!”
“將軍也真忍得下心,讓正室夫人如此拋頭露麵......”
陸寒錚聽著周圍的議論,臉色 微微沉下,卻並非因為心疼沈清辭,而是覺得這拙劣的表演損了他的顏麵。
他側首對向春芝低語:“看來是真廢了,無趣得很。”
向春芝卻看得津津有味,嬌聲道:“表哥,表嫂跳得多賣力呀,難道不該賞嗎?”
陸寒錚聞言,似是覺得有理,隨手從案上拿起一個錦盒,打開,裏麵是一顆龍眼大小、流光溢彩的南洋東珠。
他漫不經心地取出,像丟給討賞的歌姬一般,隨手拋向場中央的沈清辭。
那東珠滾落在沈清辭腳邊的地毯上,散發著溫潤卻冰冷的光澤。
屈辱、憤怒、悲傷......所有情緒在胸中爆炸。
沈清辭徑直朝著門外走去。
陸寒錚看著她決絕的背影,眉頭緊鎖,心中那股莫名的煩躁再次湧起。
他想嗬斥她站住,卻被向春芝軟語攔住:“表哥,隨她去吧,看來表嫂是累了呢。”
“真是一點禮數也沒有!怎配當我將軍府夫人?!”
陸寒錚不滿的嗬斥,向春芝聽到,眼底閃過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