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霧未散,坤寧宮的朱漆門被推開。
二十多個頭戴黃金四目麵具的巫祝魚貫而入,手裏桃木劍上係著紅綢,隨著檀香點起,巫祝們粗糲的嗓音開始念晦澀難懂的驅邪咒詞。
薑明微抬手掃倒案上的香燭,怒聲道:“誰準你們來這裝神弄鬼的!”
然而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身影,從人群中走出。
崔晚寧唇邊噙著一抹溫軟笑意,身姿微俯欠身,:“皇後娘娘,昨夜丞相大人入宮麵聖,言及此前求簽百次皆為下下簽,疑是娘娘被邪祟所擾,故奏請陛下安排驅邪。”
她話音稍頓,又添一句:“皇上已旨意,命奴婢全權負責此事。”
薑明微第一次細看這個麵容姣好,舉手投足間不卑不亢的女孩,意識有刹那間恍惚。
崔晚寧同她十年前實在太像了,一樣愛穿碧綠衣裳,一樣愛作姣梨妝,甚至連嘴角揚起的弧度,側臉的棱角,都一樣清冷而不失銳利。
隻不過,北狄氣候惡劣,她磋磨五年,早已有了疲態,也不再是少女之姿。
不像崔晚寧,正如初升的太陽。
她徒然笑了笑,怪不得陸驚寒會寵幸崔晚寧。
他想要的,一直是十年前的她。
可是陸驚寒,沒有現在的我,又哪來現在的你呢?
薑明微木然地任人用符咒貼滿宮牆,任人用桃木劍指著鼻尖喊“邪祟速速離開”。
崔晚寧更是直接走到她麵前,將一碗浸了桃枝的清水劈頭蓋臉的澆下。
“娘娘,得罪了。”
冰涼的水順著發髻流進衣領,薑明微聽見殿外傳來細碎的嗤笑——那是來看熱鬧的宮婢。
薑明微攥著袖口的手已經泛白,她是大慶的皇後,是有功之臣的後代,“驅邪”之事一出,真讓她成了“板上釘釘”的災星!
當晚,薑明微發起高燒。
迷糊間,她聽見陸驚寒在床邊焦急地踱步:“好端端的,怎麼突然病倒了?”
“皇上,高燒是邪祟離體時的正常反應。”
是崔晚寧的聲音。
她繼續安撫著陸驚寒:“皇上若是信得過,奴婢可用家鄉秘藥結合針灸,給娘娘祛除邪氣,這樣也好得快些。”
陸驚寒幾乎是下意識回複:“我自然信你。還有,我再說一次,在我麵前,你不許自稱‘奴婢’。”
兩人間的氣息瞬間變得微妙。
而薑明微躺在床上,嘴裏澀得發苦。
那樣高高在上的陸驚寒,竟然在區區一個醫女麵前,自稱“我”。
就像麵對她時,他會摒棄掉所有尊貴身份,一如平常夫妻那般。
屋內人群退去,隻留下她的貼身婢女小桃和做針灸的崔晚寧。
第一針紮下去,沒找到穴位。
第二針偏了,薑明微的後背立刻鼓起一個大包。
第三針更是直接紮出了血。
“你不會紮就換別人來。”薑明微疼得意識恢複了幾許。
聽到這話,崔晚寧默不吭聲,倔強地要證明自己。
第四針,這次針頭直接狠狠劃破了皮膚,鮮血順著白皙的後背流下來,觸目驚心。
薑明微疼得再也受不住,推了她一把:“夠了,別碰我!”
小桃見此也是極其氣憤:“還不跪下給娘娘認錯!你醫術不精,就不要自薦了!你看娘娘都疼成什麼樣子了?”
崔晚寧卻死死咬住了下唇,紅著眼眶站得筆直:“娘娘,讓奴婢再試一次!”
說著就拿起三根極粗的針逼近,薑明微瞳孔驟縮,小桃下意識踹了她膝彎一腳攔她:
“你這人怎這樣冥頑不靈!”
“咚”地一聲,崔晚寧雙膝跪地,不小心碰倒桌前藥盤,裏頭滾燙的藥潑了薑明微滿背,疼得她冷汗淋淋。
陸驚寒大步走了進來。
見薑明微躺在床上,氣息奄奄,後背被燙出一大片白泡,他立刻上前查看,全然沒管旁邊跪著的崔晚寧。
急得眼睛發紅:
“明微,對不起,是我太心急了,都怪我想馬上治好你,才害你變成這樣。”
他看也沒看崔晚寧,背對著她甩下一句:“你下去吧,不用再來了。”
崔晚寧張了張口,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哽咽著往外跑。
薑明微盯著眼前親自為她上藥、煎藥,囑咐太醫在藥裏放蜜餞的陸驚寒,她眼前逐漸被水汽模糊。
陸驚寒,究竟哪一麵,才是真正的你?
夜深,薑明微嗓子幹澀,從睡夢中醒來。
“小桃,給我倒杯溫水。”
宮殿內遲遲沒有人回複。
小桃自小跟在她身邊,是唯一一個從薑家跟她到皇宮的下人,說是下人,可兩人的情誼更像姐妹,小桃從不會離開她身側。
薑明微出門去尋,隨手攔了一個宮人詢問。
對方小心翼翼打量她,像是生怕被遷怒一樣:
“娘娘,皇上稱小桃姑娘辦事不力,就令人打斷了她的腿,小桃姑娘還昏迷不醒呢……”
薑明微猛地抬頭,眼中瞬間迸發出強烈的憤怒。
“怎麼可能!小桃向來穩重,怎會辦事不力?”
她幾乎是飛奔到的養心殿,正欲推門直入,裏麵突然傳來黃鸝般的聲音:
“皇上,小桃姑娘也是護主心切,打斷她的腿,是不是太殘忍了?”
薑明微的手頓住。
陸驚寒摸了摸崔晚寧的頭,語氣平靜卻斬釘截鐵:“這世間,無人能逼你下跪。”
薑明微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原來,陸驚寒是在替崔晚寧出頭。
裏頭的氣氛卻變得愈發旖旎。
崔晚寧推搡著麵前環抱住自己的男人,嬌聲道:“皇上,今日您並未擲出上上簽,您不能與我……”
陸驚寒顯然不滿意,一把將她抱上書桌:“無礙,我隻同你親近一會,不做到最後一步。”
下一刻,薑明微透過未關嚴的門縫,眼睜睜看著他們唇舌交纏,看著他的手指插進崔晚寧的長發裏。
心臟像是被鈍刀慢慢割著,疼得她鮮血淋漓。
她想推門進去質問,可不知為何,她竟沒了一絲氣力。
問了又如何?她與陸驚寒已經回不去了。
薑明微轉頭為小桃請了全京城最好的醫師,又舉起斧子毫不留情地砍了陸驚寒最寶貝的梅樹。
你傷我的人,那我就毀你喜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