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臟,太臟了。
比臟了的薑明微,好上千倍萬倍!
短短幾句話,卻用了五個“臟”字!
薑明微的腦子一片混沌,連寺廟裏什麼時候空的都不知道。
崔晚寧,那個太醫院裏最不起眼的小醫女。
可偏偏陸驚寒寵幸了崔晚寧五十幾次!
隻因為他嫌她臟!
嫌她這個才十五歲,就敢隻身替他前往北狄做質子的人……臟!
“陸驚寒,我給過你反悔的機會的。”薑明微喃喃自語。
在北狄的五年裏,她曾給陸驚寒寄過書信,告訴他,若他已心悅他人,或是不再愛她,可以不必等她歸來,她不會怪他。
但他卻在她回大慶當日,用十裏紅妝迎娶,這才打消了她的疑慮。
天空下起了漂泊大雨,薑明微渾渾噩噩地走在大街上。
她的家人世世代代保衛大慶,為大慶而生為大慶而亡,此刻她竟無一人可訴說委屈。
路邊傳來窸窸窣窣地議論聲:
“那是皇上的轎輦吧?是不是又求到了下下簽,我見蘇公公去城西買桂福蘭的糕點了。”
另一人回複:“下下簽?可我怎麼聽見轎輦裏有男女歡愛的聲音?是我幻聽了?”
“肯定是你幻聽了。誰不知道皇上愛慘了皇後,就算皇後成了災星,後宮也仍隻有她,哪會有其他女人。”
薑明微的腳步頓住,她站在巷子裏,看著明黃色的轎輦從眼前擦過,裏頭傳來令人臉紅心跳的笑鬧聲。
她突然想起十年前,北狄來犯那天。
自薑家族人戰死沙場後,大慶再無一員大將可派。
陸驚寒“理所應當”成了眾矢之的的棄子。
畢竟犧牲一個不得寵的皇子,就能換取國家暫時的太平,這交易,多麼劃算啊?
彼時薑明微正15歲,堪堪比陸驚寒大了1歲,在他孤立無援之際,是薑明微站了出來。
她立於高堂之上,青澀的嗓音卻陣地有聲:
“臣女願冒充‘大慶公主’,替驚寒去做質子。”
群臣皆驚。
薑明微毫無懼色,她為陸驚寒,也為大慶。
那五年,她過著毫無尊嚴的生活。
無時無刻的監視,沒日沒夜的失眠,既怕自己成為兩國矛盾的犧牲品,又怕自己白白受人淩辱。
好在,陸驚寒正如她所期待的那樣,在軍事上展現了非凡天賦,僅五年,便帶兵殲滅北狄,贏得先皇賞識,繼承大統。
五年前,她迎著震天歡呼、穿著大慶服飾回城,彼時她真以為苦盡甘來了。
卻從未想過,這世道,最易變的,就是人心啊。
就連整個京城都再無人記得,被稱作“災星”的薑明微,也曾孤身前往北狄,救大慶於水火之中。
嗬,多麼可笑。
即使她明明是清白之身。
可又有誰會在乎?
薑明微漫無目的在街上轉了許久,頂著濕漉漉的頭發走進薑府時,張管家急壞了:
“小姐,您怎麼突然回來了?”管家又指了指小丫鬟,“還不快去給小姐盛碗參湯。”
愣住的小丫鬟連連稱是。
薑明微冰冷的心回暖了幾分,世人皆尊稱她為皇後,隻有薑家仆人待她如從前,始終保留著她還在閨閣時的稱呼。
她目光定定看向皇宮的方向,極致的痛苦之後,是死一般的沉寂。
她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決絕的力道:“張管家,你去趟老宅,將先皇留給父親的空白聖旨取來,要快。”
張管家不明所以,但點頭應下:“從京城到涿縣,快馬加鞭地趕路,來回約莫七日,小姐您且等著罷。”
“好。”她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她不要再愛陸驚寒了。
至少,不再愛這個覺得她“臟”的陸驚寒。
薑明微坐上薑府馬車,渾渾噩噩回了皇宮。
氣氛冷凝,兵荒馬亂。
陸驚寒正將坤寧宮的所有下人捆起來,冷聲逼問她的下落。
見到薑明微的一瞬,下人們如蒙大赦。
他也鬆了口氣,帝王之威如冰雪消融般,他緊緊將她摟進懷中。
“明微,你去哪了?回宮沒看見你,我好擔心。”
看著他擔憂的側臉,薑明微心痛到了極致。
可你身上陌生的脂粉味嗆得我眼睛發酸,時時刻刻提醒著我,你剛從另一個女人的床榻上下來。
薑明微強壓下心頭的翻江倒海,“你今日可有擲出上上簽?”
宮殿內驟然一靜。
陸驚寒沉默了一瞬,喉結滾動,然後低低吐露出兩個字:“並未。”
薑明微抬起眸子,靜靜地看著他。
陸驚寒臉上很快閃過一絲心虛,下意識避開了她的視線:“明微,日子還長,總會擲出上上簽的。”
薑明微突然笑了,隻是這笑容未達眼底,透著冷冽的冰涼。
“你不能一直受群臣議論,不如我們……”
那句“和離”已懸在嘴邊,卻被門外一聲通傳驟然打斷:“皇上,丞相大人求見。”
陸驚寒眉頭驟然緊縮,這些年,張丞相始終對薑明微頗有微詞,傍晚還來覲見,定是又想勸他納妃。
“明微,你放心,五年前我曾許諾過,後宮僅你一人,我不會食言。”
這話說的真摯又溫柔。
然而,在他抱過她之後,薑明微清晰地看到,他趁她不注意,將那件蘇州繡娘連夜趕製三天、僅穿過一次的金綬龍紋外袍,遞給了蘇公公,低聲吩咐道:
“扔了。”
蘇公公有些詫異:“皇上,這香雲紗一年隻得三匹,而且您就穿了一次……”
陸驚寒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臟了,扔了。”
臟了!
又是這個字!
他隻是抱了她一下,就覺得衣服臟了,那他們同床共枕五年,他豈不是日日夜夜都倍感折磨!
薑明微死死咬住下唇,才極力壓抑住了內心的鈍痛。
陸驚寒,你的演技,可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