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蘇淘淘換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趴著，說：“我這傷是新傷，三天前的晚上才受的，鄰居們都可以證明。”

官員掃視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鄰居，鄰居們雖不敢吱聲，倒是都使勁點了點頭。

蘇淘淘還補充了一句：“對了，我想起來了，護國大將軍被刺殺的中午，我在歸家莊旁邊的小山包上，給歸家老太爺做法事，正巧遇上了找人的晏崎峰晏將軍，跟他相對友好地說了幾句話。他也能給我作證。”

官員驚疑：“你認識晏將軍？”

“認識……算不上，就是他對我不錯。幹我們這行的，雖然被人忌諱，但不大被人得罪，想來晏將軍也擔心百年之後托付我超度的時候，不能盡心竭力——誒，他是多慮了，我心可好了！”蘇淘淘驕傲地說。

官員有些無語：“涉及朝堂大人，言語要恭敬！”

“我……”蘇淘淘眼珠子轉了轉，“哦。”

俯視著在場所有人，官員有點犯難。根據各項證據，蘇淘淘確實不是刺客。之前被審訊的那些姑娘們雖然都有傷，但很明顯，有的是被馬車撚的，有的是被丈夫揍的，有的是喝熱粥燙的，還有生孩子……嗯……總之，找不到幾個合格的。哎，要怎樣交差啊？

“八臂閻羅錦尾鼠”的事不算大，但護國大將軍被刺殺的事可不能掉以輕心啊！

正在官員們犯難的時候，有一個獄卒匆匆過來，湊近官員小聲耳語。聲音不大，但蘇淘淘通過唇語和細碎的聲響知道，他說的是“這個女人有問題”。

官員斜了蘇淘淘一眼，立刻跟著獄卒離開。大堂上頓時沒了那股子強烈的壓迫感。

蘇淘淘好像並不認為，獄卒口中的“這個女人”指的是自己，她很有一種“離開大堂，老子又是一條好漢”的架勢。她對著來為她作證的鄰居們作作揖，嬉皮笑臉地說：“承蒙各位幫忙，我蘇淘淘都記下了。改天有什麼需要，我絕不推辭，絕不推辭，嗬嗬……”

誰會盼著有求於棺材鋪啊？所以在場的人們都隻是笑笑，沒應承。常天齊倒是趁機說讓她以後對他好點，最好讓客人們別占用齊天福酒樓的馬車位，蘇淘淘爽快地答應了。

過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那個花白胡子的官員回來了。他垂著眼瞼說：“嫌犯蘇淘淘在‘八臂閻羅錦尾鼠’案中有重大嫌疑，須交由大理寺卿扈大人親審。其餘人證先行離開，大理寺若有需要，會再次傳喚。退。”

隨著這聲“退”字落地，獄卒們呼啦啦都圍了上來。有請人證離開的，也有拉蘇淘淘轉移的。旁人也就罷了，蘇淘淘表示十分不解，她更加大聲地哭喊起來：“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冤枉啊……我什麼都沒幹啊……都有人給我作證了，怎麼我還要親審？不是說行刺的案子嗎？怎麼還有別的案子？晏將軍呢？找晏將軍！他能證明我的清白啊……還有昭武副尉，他是我丈夫……未婚夫……大人您別這麼拽我，疼，特別疼。竇娥都沒有我冤啊，黃連都沒我苦啊，屎殼郎都沒有我難見天日啊……大人啊……”

啪！驚堂木一聲響，坐在最高處的人已經由“花白胡子”變成了“白胡子”，官袍是紫色的，放在別人的身上，定是壓迫感十足，可放在這個委頓的老者身上，總令人覺得惋惜——為官袍惋惜。

這個人就是傳說中京城最窩囊的官員——大理寺卿扈子楓。

說起來，扈子楓可謂飽經滄桑、經曆豐富。

大榮國建國二十八年，天子更迭六次，扈子楓便是朝堂上唯一一個“六朝元老”。榮成祖宋饒統一天下，次年開設科舉，扈子楓正是在那時候考中了二甲第四名。他在惠州、荊州和揚州做過幾年刺史，雖不敢說政績卓著，至少沒有出現大的紕漏。又因為他善於“藏拙”，遇到事情不喜歡冒頭，很少評判和提出異議，所以幾乎沒有政敵，官場上也算順風順水。

他是去年年初被提拔為大理寺卿的，主要是由於上一任大理寺卿因為護國大將軍府上的一個仆人打死了人而逃進了大將軍府，前任大理寺卿帶著一眾差役上門要人，使護國大將軍丟了顏麵，被找了個“收受賄賂”的由頭，盡管找不到任何證據，還是被發配到了儋州，之後音信全無。扈子楓“臨危受命”，成了大理寺卿。

剛剛僥幸結束了“鳳首箜篌殺人”案和曹家三公子打死官妓案，一直籠罩在帝京的護國大將軍父子被刺案和“八臂閻羅錦尾鼠”案依然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護國大將軍催得急，皇帝陛下要得緊，朝堂上好些文臣武將也來湊熱鬧，他一個七十歲小老頭，哪裏還有那麼多精力去應對各方壓力？他本想著，朝廷很快就會選出合適的人替代他，他就能安安穩穩回家享福，誰知道最有希望接他的爛攤子的侯敬龍被殺，新的人選遲遲不能落定，他還得頂著一頭白發和這個可惡的世界較勁。

垂眼看著被拖上來的、滿身都是傷的蘇淘淘，扈子楓歎了口氣。好在作為官員的氣度他保持了二十多年，現在成了習慣，不會因為坐姿不端、不夠威嚴而被一個小小犯人恥笑了去。他驚堂木一拍，說：“跪在地下的犯人可是蘇氏棺材鋪蘇淘淘？”

蘇淘淘身子軟趴趴的，跪也跪不穩，盡量揚起頭來。她試圖掉兩滴眼淚，可惜眼睛不爭氣，沒有掉眼淚的習慣，就是平時嚼大蔥，也是幹紅眼不流淚，這次裝腔作勢失敗也情有可原。世人都說，女孩子是水做的，所以淚落如雨，蘇淘淘卻覺得自己是鐵打的，幸好沒有淚珠，否則還不鏽了嘛。

蘇淘淘盡量裝成委屈的樣子，說：“什麼犯人？冤枉啊，青天大老爺，我可是平安街上最老實巴交的商人，不是什麼犯人！”

“那——”扈子楓把桌案上的一顆頂漂亮的珠子往蘇淘淘麵前推了推，“這顆藏寶閣鎮閣的夜明珠，是從你家翻出來的，你敢說不知道？”

蘇淘淘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