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那年蘇寒雪試圖衝出京城失敗,受了好些傷,在牢裏病了一場,差點斷氣。雖說她已經被判了斬刑,注定要死,但病死在獄中,免不了讓獄卒們擔責任,於是獄卒就將這件事報了上去。
何君得了父親的命令,來牢房查探,正巧晏崎峰去何府彙報軍務,也跟了過去。
牢房裏有一個又臟又臭、帶著一身血汙的小團子,臉被粘著草屑的頭發糊住,手腳被鎖鏈束縛著——那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女孩。
何君用腳尖踢了踢那個小團子,嫌棄地用帕子捂住口鼻,轉頭去看晏崎峰的反應。晏崎峰也是一臉嫌棄,還後退了一步。
何君說:“你不是跟這丫頭有仇嗎,你想讓她怎麼死?”
晏崎峰想了想,說:“一刀砍了確實便宜她了,眼下這個死法,我覺得就很好。把所有的痛苦都經受一遍,慢慢地走到閻王殿。就怕他死在這兒,讓獄卒擔責是小事,讓義父被彈劾才是大事。”
“那些多嘴的文官,我爹早晚都把他們弄死,你不用太在意。”何君仗義地說。
晏崎峰說:“那正好,就讓她在這兒死,看看誰敢和義父作對,我一刀結果了他們!”
何君笑著拍拍晏崎峰的肩膀。
但剛走出監獄大門,晏崎峰又說:“我還是覺得不痛快。”
“什麼意思?”
晏崎峰站住腳,一本正經地說:“當初就是因為她,讓我被人取笑這麼久,就是現在,還時常有人給我起綽號。我堂堂將軍,以後怎麼在軍隊裏立威?”
“那——你想怎麼樣?”何君覺得,晏崎峰會有一些奇思妙想。
果然,晏崎峰說:“要不我回去跟義父求求情,把那娘們兒討過來?”
“啥?”
晏崎峰有些興奮,說:“這麼讓她死了,還是太便宜她。正所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是報複別人最好的方式。你說我要是把她留在身邊,天天打她罵她,還……你說,豈不快哉?”
何君看著晏崎峰亮晶晶的眼睛,笑罵道:“你真是禽獸。”
“男人嘛,大哥體諒我一下。”晏崎峰用手肘戳了一下何君的胸膛。
何君跟著高興起來,說:“你這樣也不錯,正好全了我爹仁善的名聲。我幫你討!”
有何君的幫襯,晏崎峰如願以償地把蘇寒雪討來做了妾,隻不過,蘇寒雪做妾的路,也十分坎坷。
她從監獄裏乘著紅色小轎出來的時候,正趕上天在下雨。她還是那身又臟又臭的囚服,花轎外頭除了兩個負責抬轎的晏將軍府的人,就隻剩下撐著傘湊上來看熱鬧的百姓了。人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自始至終都沒有歡笑聲。
快到傍晚的時候,小轎總算停了。人們抬頭一看,才知道妾果然是妾,需要從偏門進入,可就算是偏門,也沒有開。
等了好一會兒,偏門總算打開了,裏麵走出一位穿著常服、長身玉立的男子——晏崎峰。
晏崎峰沒有立刻踢轎門,而是抱著雙臂,態度輕佻地靠在門框上,對裏麵的人喊:“還需要本將軍親自接你出來嗎?這麼大的雨,你要是不進來,就回去!”
雨越下越大,為蘇寒雪抬轎的兩個人早就不耐煩了。其中一個把轎簾子打開,對蘇寒雪說:“趕緊著,我們還得回家吃飯呢。”
還發著高燒的蘇寒雪咬著牙從轎子裏鑽出來,光著腳站在了雨幕裏。雨水毫不憐惜地傾瀉著,姑娘也毫不在意地忍受著。好像這雨水不僅能衝刷姑娘身上的臟汙,也能洗淨她燦爛的時光和滔天的恨意。
在她的腳下,蕩漾層層的紅暈。
“嘖嘖嘖,”剛剛及冠的晏崎峰帶著滿臉的不屑,“穿著囚服嫁人,姑娘怕是古往今來第一人啊。”
蘇寒雪凍得渾身都在發抖,唇色完全褪去。她倔強地站著,頭高昂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晏崎峰說:“護國大將軍仁善,想著你不過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女,賞給你一條賤命,你要知道感恩。進了我家的門,別輕易死了,免得護國大將軍名聲有損,還臟了我的院子。現在,把你的衣服脫掉!”
脫衣服?蘇寒雪一愣。
雖說穿著囚服拜堂確實不吉利,但擺出看戲模樣的晏崎峰根本沒有給她準備任何換洗的衣服,而且,在這兒換?當著所有人的麵?
在蘇寒雪的震驚中,晏崎峰催促:“愣著幹嘛?脫啊!”
何君送來的、說是給晏崎峰拜堂舔人手的幾個下人也湊上來,起哄說:“脫啊!脫啊!脫啊!”
蘇寒雪渾身都在抖,牙關緊咬,雙手握拳,倔強的眼神中充滿了對所有人的厭惡。
“蘇寒雪,”晏崎峰笑嘻嘻地說,“當年捉弄我的時候,你可想到了今天的下場?你可後悔了?”
蘇寒雪緩緩地上前踏出一步,用沙啞的聲音說:“後悔,當然後悔。”
晏崎峰正要得意地點頭,就聽見蘇寒雪咬牙說道:“我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在馬背上一箭射死你,讓你這樣無情無義、不忠不孝的畜生活在世上!晏崎峰,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晏崎峰總算站直了身子,瞪著眼說:“你敢!”
蘇寒雪再次上前一步,她的腳下,有更多的血水滲出。
少年時的陰影好像好揮之不去,隨著蘇寒雪上前,尤其對上女孩嗜血的眼神,晏崎峰竟後退了一步,他結巴了一下,說:“你……你不想脫衣服也行,你學個狗叫,學狗叫我也能原諒你。”
蘇寒雪自然是沒有學,還是堅定地向前走。
晏崎峰慌張地望向之前為蘇寒雪抬轎的人,那人立刻會意,趁其不備,對著蘇寒雪的後頸下了一個手刀。原本就身心俱疲的蘇寒雪再也承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昏死過去,被晏崎峰摟在懷裏,抱進了府。
安置完蘇寒雪,晏崎峰耷拉著臉對人們說,今日晦氣,就不留各位賓客用飯,以後娶妻妾,再行補上。
原本來府上湊熱鬧祝賀的人就不多,不消半刻,將軍府就恢複了平靜,隻留下嘩啦嘩啦的雨聲。一場“晏將軍大獄娶妾”的鬧劇,總算告一段落。
但蘇寒雪的悲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