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曹崇亮在甩開大理寺小吏之後，偷偷進入了盛放鳳首箜篌的證物房。他不懂樂器，更不懂箜篌，但他堅信，箜篌中有什麼機關，藏著他朝思暮想的先帝遺詔。

時間緊迫。在圍著箜篌觀察半天之後，他一無所獲。想到這好歹是個樂器，其中機關也聽該和彈奏有關，於是坐下來，輕輕撥弄琴弦。機關開啟。

開啟的一瞬間，曹崇亮嚇了一跳。毫無準備的，他聞到了一股說不清的香氣。他以為裏麵的機關環環相扣，忍不住湊近了些。他的藥物發作比旁人更快更猛，眼前浮現的幻象或許也更精彩。他便在這精彩的虛無中，失去了性命。

等著曹崇亮的死訊傳出來，三位義士的心才放鬆下來。雖說這種不算太痛苦的死法並不能消解他們心中的憤恨，但讓他們盡快下地獄，讓十殿閻王、牛頭馬麵判處他們更加殘酷的刑罰，讓他們墮入畜生道，不再披著人皮做歹毒之事，也是一樁善行。

他們或許沒有能力懲罰何武鴻，但如果能憑借這件事，讓更多的義士願意為枉死的先輩洗刷冤屈，讓何家逐漸身敗名裂，那麼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蔡氏兄妹說，山遙海闊，總有容身之處，請淺塵跟他們一起走，但被淺塵婉言謝絕。

淺塵說，還有一個該死的人，不能放過。

對，錢媽媽。

在錢媽媽手下偷生了這麼多年，她日日夜夜都想啖其肉、飲其血，怎麼能放任她活在世上？淺塵聯合一位在樂坊做小廝的晉王舊仆，勒死了錢媽媽，而後去大理寺自首。

她本想把所有罪責一並攔下，沒想到蔡氏兄妹在猜到她的想法之後留了下來，並在蔡家舊宅，等來了追捕他們的苗卓殊。

最後一個問題：所謂的先帝遺詔到底在哪兒呢？經過嚴刑拷打，心有不甘的淺塵說，早在破城的時候，晉王不願遺詔落入敵手，已經先一步投入火堆裏了。

這就是案件完整的經過。

殺人者不可恨，被殺者不可憐，這個世道，不知道還有多少說不出對錯、道不明正邪的無奈。

壓在小皇帝和護國大將軍心頭多年的先帝遺詔，原來早就消失在了世上，他們自然是高興的，隻是他們不會公布出來，隻會按照晏崎峰的說法，給這個案子畫上句號。

苗卓殊懷著複雜心情上任，因為一直回想這個案子，難免心不在焉，被歐陽大人引著進宮的時候，還不小心絆了一下，雖說沒有切實摔倒，卻也引來了來往宮人的輕聲嘲笑。人們嘟囔著說，武狀元原來路都走不穩。

苗卓殊倒是不在乎宮人們的取笑，頂多在歐陽大人關心的眼神下，強提了精神。

除了案件本身，苗卓殊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誰為晏崎峰出的主意，讓他用這種方式結案——雖說隻有短暫的接觸，但苗卓殊能感覺到，晏崎峰沒有那麼靈活的頭腦，能把事情做到這麼周詳的地步。

夜幕降臨。在護國大將軍和小皇帝麵前得了表揚的晏崎峰哼著小曲返回了自己家，無論是誰，都覺得他誌得意滿，容光煥發。管家笑著迎上來，把他剛扒拉下來的披風接過去，問：“還是去二夫人房裏歇著嗎？二夫人早早備下了晚飯，都是將軍平日裏愛吃的。”

“好！”晏崎峰高聲回答。繼而他又問：“那個女人怎麼樣了？”

“那個……是哪個？”

晏崎峰“嘖”了一聲：“小夫人啊。太醫連續來了這好些天，她可好些了？”

“這……好像也沒……”管家吞吞吐吐，“您要不親自去看看？”

“不去！她那張憤世嫉俗的臉，想起來就討厭！”

管家一邊腹誹都是他自找的，一邊說：“今天晌午的時候，因為小夫人門前的花都死了，二夫人覺得晦氣，在小夫人門口發了好大的脾氣。小夫人今天又咳了血，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那些話的原因。將軍，小夫人這個樣子，明天還要不要請太醫過來呀？”

晏崎峰想了想，說：“過來吧，反正太醫院的藥材，不拿白不拿。我先去二夫人那裏啦！”

管家應下，目送晏崎峰遠去。

晏崎峰已經二十三歲，位高權重，竟還沒有個正室，倒是為了迎合他紈絝子弟的名頭，娶了好些個妾室。

晏崎峰的妾室是有“排序”的，不是按年紀，也不是按進門的順序，而是看晏崎峰的心情。

他口中的“二夫人”乃是護國大將軍妻妹家的庶出女兒，名叫蕭玉柔。雖說不是護國大將軍夫人的親妹妹生的，卻跟她親妹妹一樣嫵媚動人，會跳胡旋舞，會唱江南音，柳枝樣的細腰配合著軟綿綿的調子，能把人的三魂六魄一並勾走。

府外的人們時常以此為美談，歆羨晏崎峰的豔福。

他的三夫人是何家大公子何君去年送他的，舞姬出身，據說祖上因為犯了些罪過，男丁流放，女子被販賣為奴。三夫人被賣進了青樓，曾服侍過何君兩年，何君玩膩了，送給了晏崎峰。舞姬曾經也像二夫人那樣跋扈，隻不過進門之後不久嗓子壞了，變得安靜了，晏崎峰便不喜歡她了，她就失了勢。

四夫人和五夫人都是朝臣送來的，進門稍早些，各自有些琴棋書畫的本事，隻不過一個年紀太小，一個鼻子不好看，晏崎峰很少去他們房裏。

所謂的“小夫人”在將軍府後院中排位第六，但是人們都不會稱呼她為“六夫人”，因為晏崎峰說了，她“不配”。她是第一個踏入將軍府的女子，也是最不受將軍寵愛的病秧子。人人都知道，將軍娶她為妾，不過是要報年少時的羞辱之仇。

那女子便是蘇寒雪，蜀王義女，蜀王軍師蘇長波的長女。

京城裏的人們都記得，當年蜀王全族被滅，蘇長波戰死，代替蜀王之女宋盛楠進京做人質的蘇寒雪便被打入大牢，等待斬首示眾。

晏崎峰跑到何武鴻麵前，請求何武鴻允許，把蘇寒雪賜給他做妾。

當人們都以為晏崎峰“善心大發”的時候，他的做法令所有人瞠目。人們這才明白，何武鴻為什麼會答應晏崎峰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