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苗卓殊在馬背上朝著晏崎峰拱了拱手,說:“晏將軍是去大理寺嗎?”
晏崎峰點頭。
晏崎峰明明比苗卓殊大不了兩歲,卻顯得成熟許多,皮膚更深沉,下頜更銳利,尤其兩眉之間總是微微蹙成小山,貯藏許多不為人知的情緒。
“有件事,我想和那架鳳首箜篌有關,想告知將軍。”苗卓殊說。
晏崎峰眉尖動了動,說:“這裏人多眼雜。我家離這裏很近,昭武校尉願不願意屈尊寒舍?”
苗卓殊不知道,晏崎峰從來沒有主動邀請過任何朝廷文臣武將來過家裏,就是遇到過壽過節,何家兄弟親口提出來,他也會以軍中事務繁忙為由,早早躲出府去。苗卓殊沒能猜透周圍人異訝的眼神裏透出的含義,他很爽快地答應了。
坐在晏崎峰府邸的涼亭裏,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一向沒有和外人過多接觸的主人甚至不知道應該給客人泡一壺茶,好在客人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專心地講述他近來所知道的前因後果。
苗卓殊說:“將軍昨天問我,為什麼要去忽如樂坊,我原本並不覺得這件事和命案有關,所以沒有細說。剛剛打探清楚,所以重新回答將軍的問題。”
“請講。”
“廬州刺史賈鳳橋前幾日派他的槍棒教頭吳運來京城獻禮,可是剛到城門口,就被所謂的‘八臂閻羅錦尾鼠’盜走了寶物。當時我正在追查刺殺何家二公子的凶手,正巧遇上,可惜還是被賊人得手了。捉拿賊人的教頭吳運因為沒能立刻出示身份憑證,暫時被扣押,我動用了一點關係,將他偷偷保了出來……”
苗卓殊認真地講,晏崎峰認真地聽。
苗卓殊說:“和吳運同行的人中,有一個名叫蔡歡的人,祖輩在前人兵部右侍郎付逸塵家做奴仆,後來因為付逸塵被斬首,牽連甚眾,不得已去了廬州,投奔姨夫姨母,兩年之後從軍,投身吳運麾下。這次進京,這個叫蔡歡的人兩天以前對同行兄弟說去忽如樂坊尋妹妹,之後再也沒有回來。他的兄弟們現在身份尷尬,唯恐攤上麻煩,不好露麵,就請我去尋。我在忽如樂坊並沒有找到,卻正巧碰上命案。”
“蔡歡要尋的妹妹,到底是誰?”晏崎峰問。
苗卓殊說:“之前他們隻說,那姑娘名叫蔡悅,今天一早我再過去問,才知道那姑娘的花名叫秦卿。”
“秦……”晏崎峰的眼睛都瞪大了。
苗卓殊點頭,說:“我聽完之後也很震驚,聯係到之前樂坊媽媽說,那架鳳首箜篌是付逸塵所贈,我就覺得事情愈發不簡單。我現在還是沒能找到蔡歡,我想,或許秦卿知道他在哪裏、要做什麼。”
晏崎峰“謔”地站起來,說:“那還等什麼,我們快點過去!”
苗卓殊拉住了他,說:“查到這裏,實際上算是有些眉目了,可是,將軍細想一想,單單一個前任兵部右侍郎,真的有這麼大的影響力,讓這許多人來為他‘報仇’嗎?換句話說,為什麼付逸塵的追隨者,會選擇侯敬龍和曹崇亮?他們難道之前有過結?”
“你是說……”晏崎峰逐漸明白苗卓殊的想法。
苗卓殊繼續解釋:“末將資曆淺,並不知道當年的事,隻是聽樂坊媽媽說了一句,付逸塵和曾經的晉王殿下交情頗深,經常去忽如樂坊聽曲。如果那些人隻是受了付逸塵的影響來作案也就罷了,若是牽扯到晉王,該怎麼辦呢?他是當今聖上的兄長,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在先帝病重時,他是當時最有競爭力的即位人選,當時還掌控著京畿重兵,就是鄉野街巷都知道,他敗亡的主要原因是叛徒出賣,至於叛徒是誰,朝野內外無人知曉。眼下這情形,將軍難道還不能猜出幾分嗎?”
晏崎峰頓悟。
其實拋開那些人作案的細節不談,隻要知道他們的目的,經過嚴刑拷打,這個案子基本上算是破了,隻是,既然影響這麼大,那麼該如何公之於眾、由誰公布,那就是大問題了。
如果最後查明,真的是付逸塵和宋昊的遺臣前來報仇索命,舊事重提,傷疤更重。
戰亂暫歇,天下初定,雖說護國大將軍還掌控著大榮國絕對的實權,但這權力,也在大戰中損失嚴重,尤其二公子被刺殺身亡,對於護國大將軍來說,是雪上加霜的重大損失。
更嚴重的是,現在麵臨主少國疑的局麵,朝廷內外、宗族大臣之間保持著微妙的平衡。但是當舊賬被翻出來,難保很多宗族王侯不以此為借口,請求嚴查當年之事。退一步講,就算現在那些王侯們不敢計較,這也是護國大將軍身上不可忽略的罪惡。
這項罪惡的兩端,拉扯著朝廷和護國大將軍。若護國大將軍對此不滿,擔心皇帝和各宗族聲討,必定會以雷霆手段再掀鏟除異己的風浪;若護國大將軍暫時忍耐,等陛下親政,掌控實權,那麼剿滅護國大將軍,這就是很好的借口。
也就是說,這件事如果處理不當,將成為大榮國戰事再起的導火線!
想明白了這些,晏崎峰繞著涼亭踱了幾步,眉峰很高,問:“那要如何做?”
苗卓殊說:“最穩妥的辦法,末將還沒有想明白,不過既然要查案,我們就需要知道詳細的前因後果。不如這樣,末將帶人尋蔡歡,一旦尋到,立即交給將軍。將軍也不用去大理寺了,可以直接去曹大人府上,問問曹大人在去大理寺之前遇到過什麼特別的人,有沒有異常的舉動。如何?”
晏崎峰停頓片刻,眼睛盯著苗卓殊,問:“為什麼幫我?”
“啊?”
“為什麼——幫我?”
苗卓殊淡然一笑,說:“我奉命追查刺殺何二公子的凶手,想著其中的很多事或許和這個命案有相同的後果,想著他們受同一個人指使也說不準。末將不是在幫將軍,隻是在幫自己。”
晏崎峰似是信了,不再追問。
忽然有一個婢女從角落裏閃過,手裏端著一個盛著藥碗的托盤。晏崎峰高聲喊:“小月!”
名叫小月的婢女立刻停下,朝著晏崎峰遠遠行了個禮。
晏崎峰問:“太醫還沒到嗎?”
小月答:“已經到了,正在給小夫人看診。”
小夫人?難道是晏崎峰最小的妾室?這個晏崎峰,果然是拈花惹草的風流公子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