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晏崎峰無奈地搪塞了蘇淘淘的請求,總算將她趕出了忽如樂坊,並告誡她,在案子沒有了結之前,不要亂嚼舌根子。
踏在夜色之中,蘇淘淘在仔仔細細回憶著剛剛見到的侯敬龍的死狀。“攝魂”之說,絕無可能,以她的見聞和直覺,侯敬龍應該是中了什麼非同尋常的毒。至於是什麼毒,想來常天齊見多識廣,或許能給一個不錯的答案。
這樣想著,蘇淘淘悄悄溜到了齊天福酒樓。
次日一早,天下著小雨。蘇淘淘收拾了做法事的器具,穿戴齊全,準備出門,見到蘇禍,她說:“我今天回來晚點,記得接茶茶下學。”
和夥計們一起給新做好的棺材刷漆的蘇禍抬起頭應了一聲。他知道,今天又有給皇帝送禮的“羔羊”待宰,蘇淘淘需要去照應一下。
蘇淘淘出門前,正聽見有過來訂購棺材的客人談論凶殺案。
有人說:“箜篌,你聽說過箜篌殺人嗎?太恐怖了!人就像被攝魂了一樣,都……都那樣了,還麵帶微笑……”
“嘖嘖……”
“聽說周圍還帶著淡淡的香味。你說要真是被攝魂,臨死之前,疼不疼啊?”
“人都是笑著的,怎麼會疼?”
“這樣也挺好的。這個世道,這麼個死法也不錯……”
蘇淘淘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覺得侯敬龍這一輩子真值,畢竟活著和死了,都被人羨慕。
忽又有人說:“你說那架箜篌都搬到大理寺了,怎麼他還敢湊上去呢?在大理寺死,倒是省了不少事,不用搬運屍體,也不用派人守著了。”
“最省心的可不是大理寺,”有人笑道,“死的不是禦史中丞曹大人嗎。曹大人家的三公子因為失手打死官妓,和晏崎峰晏將軍有了過結。曹三公子在監獄裏待了快十天了吧,原本不是說曹大人向護國大將軍送上了豐厚的禮物,打算保兒子一條命——就算晏將軍咬著不放,他們也想好了李代桃僵的計策。這下好了,曹大人死在大理寺,曹三公子沒了能庇護他的人,也決計活不了嘍!”
蘇淘淘起初還以為人們道聽途說,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傳歪了,誰知越往後聽越覺得奇怪,於是折返回來,問道:“客人們說的不是昨天晚上在忽如樂坊發生的命案嗎?死的人不是刑部的侯大人嗎?關禦史台曹大人什麼事?”
正在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客人們都笑了笑,說:“在京城混了這麼久,消息這麼滯後可不行。你都說了,那是昨天晚上的事,都不新鮮了,我們說的是今天早上的事!”“哈哈哈……”“剛剛發生,新鮮的很呢!”
蘇淘淘將崇拜的眼神無差別地送給了在場的所有客人,她隨手掏出一把瓜子,丟進嘴裏一個,笑嘻嘻地說:“說說唄,也讓咱長長見識。”
客人打趣道:“你小丫頭家家的,也不害怕嗎?”
蘇淘淘毫無形象地吐出瓜子皮,說:“您也不看看我是幹什麼的,哪裏會怕這個?好奇還來不及呢?”
人們哄笑了一番,而後說:“我就給你講講。今天一早,禦史中丞曹崇亮大人去了大理寺,說是聽聞好友侯大人無故橫死,十分難過,前去拜祭。這原本是不合規矩的,但大理寺卿扈大人礙於同僚顏麵,又想著侯大人和曹大人平時確實關係密切,就允了。拜祭過侯大人,曹大人自稱內急,就在大理寺小吏的指引下去了茅廁。那小吏等了許久,也沒等來曹大人,以為是自己沒留神的時候,曹大人離開了,就沒細究。過了一會,人們就在大理寺盛放鳳首箜篌的房間裏,找到了曹大人的屍首。據傳啊,曹大人死的時候是坐在地上的,一隻手就放在箜篌的弦上,渾身的經絡透過皮膚顯露出來,還麵帶微笑呢!你說嚇人不?”
蘇淘淘一連嗑了好幾個瓜子,點點頭說:“嚇人。”
人們有些不滿足:“可你這樣子,不像被嚇到啊。”
蘇淘淘忽然戲精附體,慘叫一聲,淒淒慘慘地說:“啊,好嚇人!小女子都被嚇到了!”
等著蘇淘淘走遠了,客人們才眨了眨瞪大的眼睛,罵了一句:“神婆都是神經病!”
神經病的蘇淘淘才不管別人如何想、如何說呢,她現在心裏很高興,久違的輕鬆。她知道,有些舊事要被有心的人挖出來看了。
大理寺沒人能主持大事,因為昨天晚上晏崎峰奉命“摻和”,所以今天曹崇亮被殺案——換句話說是鳳首箜篌連環索命案——已經完全交給了從沒有辦過案子的晏崎峰。他身上的杖傷還沒有好,就被當成老黃牛使喚,心裏別提多膩歪了。放眼京城,好像隻有他一個人在幹活,其他人都在喝馬尿。
憤憤地想著,他遠遠看見昨天打過交道的苗卓殊騎著高頭大馬,在侍從苗吉祥的陪同下,淋著細碎小雨迎麵而來。
晏崎峰對所有人都保持著刻意的疏離。不是本性使然,而是命運的打磨。他厭惡官場上、軍營裏很多不人不鬼的東西,卻被迫要跟他們打交道,他知道別人在背後是怎樣謾罵他,他隻能裝成聾子和啞巴,一天一天地熬日子。
他不討厭苗卓殊,甚至說,後者身上帶來的幹淨和正直,令他欣賞和向往,但越靠近這樣的人,他就越不自在。
他有點想找個借口換一條路。
但是來不及了,苗卓殊也看見了他,且向他走來。
說真的,苗卓殊不喜歡晏崎峰。不辨善惡,心胸狹窄,認賊作父,他是何家一把沒有感情的刀,這樣的人,誰會喜歡呢?就算有人宣稱喜歡他,也定然隻是迎合巴結罷了,絕非真心。
可是昨天晚上,他第一次接觸晏崎峰,卻有點不一樣的感受,尤其是在晏崎峰提醒他遠離蘇淘淘的時候,他想,對於素未謀麵的他,晏崎峰會提出善意的警告,而不會因為他和蘇淘淘特殊的關係而“和稀泥”,這就很難得。
既然這樣,他不介意再和晏崎峰打個交道,說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