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嗯……

沈盼兒的聲音愈發低沉淒慘：“我到了鬆明堡，卻沒能在客棧找到倩兒，趕緊去軍營裏負責保護倩兒的狄力將軍那裏去問，卻聽說狄力將軍已經戰死，而冷不丁出現的那個何彬的護衛告訴我，倩兒已經在何家親兵的護衛下離開了鬆明堡。”

鬼才相信相依為命的妹妹會拋開浴血奮戰的姐姐，拖著不爽利的身子獨自回家。沈盼兒也是不相信的，但她不能聲張，她想著將計就計，暫時打消何彬的顧慮，再尋機會回來一探究竟。

沈盼兒說：“我佯裝離開鬆明堡，可剛出城門不遠，就遇見了趕來追殺我的人。我傷重，本來是注定要死的，好在徐雪威大人派來送我的幾位士兵兄弟回城途中路過，救了我。追殺我的人臨死前告訴我，倩兒早在五六天以前就已經被何彬那個畜生……殘忍……殺害了……”

一陣嗚咽。

蘇淘淘覺得有點頭暈，明明自己根本沒有經曆那樣的痛楚，可那痛卻真實可感，好像有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刺破了胸膛，直攪得人心肺淩落、肝腸斷裂。

今天的雨，比昨天晚上還要來得巧，淅淅瀝瀝，像冤魂的哭泣。

“你……”蘇淘淘真的不想讓沈盼兒再說下去了，可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平時尖利的嘴巴，此時生了鏽，打了釘，長了青苔。

沈盼兒堅強地說了下去，隻是聲音控製不住地發抖：“我刨了一天一夜，最後在安葬陣亡士兵的土坑裏，找到了被破席子裹著、渾身赤裸、腥臭不堪的倩兒。她的身下都是凝固的血，肚子上多了一條一尺長的傷痕。那是尖刀留下的傷，皮肉外翻著，肚子裏尚未成形的孩兒已經不知所蹤。倩兒……倩兒她……她的眼睛睜著，睜得大大的，滿眼都是不甘和痛苦……我的妹妹……我最後的親人啊……”

沈盼兒揪著自己胸前的衣襟哭泣著，令人感覺那個一直憧憬著未來生活的年輕女子猶在眼前。

蘇淘淘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隻能在對方縮成一團的時候說：“我給你去拿傷藥。”

她想逃離這裏，逃離的原因很多，卻不能宣之於口。

“不必，”沈盼兒緊緊抱著自己，不讓自己那可憐的溫度消散，“我是個注定要死的人，不想欠太多人情債。”

倔丫頭。

蘇淘淘坐回原位，頓了頓，問：“何彬身邊那麼多人，你是如何殺掉他的？”

沈盼兒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說：“我在倩兒的屍體旁，發現了被殘殺的狄力將軍，想來是狄力將軍撞見了什麼，被何彬滅了口——他根本不是戰死的，那是虐殺！我好好安葬了倩兒之後，將這件事告訴了對狄力將軍的死懷有疑慮的狄將軍的親衛，跟他們策劃了幾場刺殺。”

“幾……場？”

沈盼兒點頭：“何彬那畜生周圍有很多護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們尋了好幾次契機，可惜，不光沒能報仇，反而折損了幾個兄弟，令何彬警覺起來。不得已，我們暫時蟄伏起來，直到戰爭即將結束。”

“何彬沒有懷疑你？”

“或許吧，好在戰事吃緊，他無暇顧及我，”沈盼兒說，“這畜生死性不改，在回軍途中脫離軍隊，闖入百姓家中，打算強搶民女。我就趁著這個機會，宰了他。”

相信沈盼兒並沒有讓何彬好死，不過盡管如此，也不能抵消她的仇怨。

沈盼兒：“接近何彬容易，但是想要撤離卻很難。我受了很重的傷，勉強逃脫。很快，我成了通緝要犯。”

“可是京城並沒有通緝你的畫像。”

“因為不光彩啊，”沈盼兒冷笑一聲，“何彬的兒子根本不是死在軍營裏，而是死在百姓家裏，牽扯的還是我妹妹和狄將軍的事，若是追究起來，何武鴻的老臉要往哪裏放？他剩下的兩個兒子又如何做高官？所以何武鴻對外宣稱兒子是回京途中被北雍刺客暗殺的，而對我的搜捕一直比較隱秘。”

“那麼為什麼會牽扯到昭武校尉呢？”

沈盼兒：“應該是皇帝小崽子安排的吧。這個昭武校尉苗卓殊是新科武狀元，原本按照規矩，也就做個七品武官，但因為他哥哥苗卓異最近很受皇帝和護國大將軍賞識，就破格給了他這麼個正六品的官，並且讓他負責捉拿我歸案。他的槍很厲害，跟了我五天，讓我吃盡了苦頭，昨天如果不是你，我的腦袋應該早就掛在他的槍尖上了——其實你真的不該惹上他。”

蘇淘淘卻笑了笑，說：“就算我智者千慮、馬失前蹄吧。不過你也說了，我的罪不比你小，左右也不算吃虧。”

“你呢？”

“什麼？”

沈盼兒將盈盈淚眼拋到蘇淘淘身上：“昨天晚上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裏？”

“一個小偷的故事你也要聽？”蘇淘淘自嘲地說。

“你不是小偷——或者說，你誌不在小偷。”沈盼兒肯定地說。

“知道的太多對你不好，更何況，你眼下最重要的是治傷，不是胡思亂想。”

“可是如果不了解你，我就不敢欠你這麼大的人情——我總覺得，你似曾相識。”

蘇淘淘擺擺手，說：“我勸你不要跟一個小偷套近乎。我救你隻是順便的事。”

“尋常人不會在那樣緊迫的情況下救一個被朝廷命官追捕的人，”沈盼兒執著地說，“怎麼想的，也敢救我？”

“或許是因為我覺得我們倆打一架，三七開。我三拳，你頭七。我隨時都能止損。”

沈盼兒嗤笑一聲。

“抑或許因為我屬鼠，喜歡往家裏搬東西，”蘇淘淘半真半假地說，“我昨天晚上的目標原本隻是那些寶物，因為押送寶物的隊伍裏有個功夫卓絕的人，不能硬碰硬，所以提前做了些準備。恰巧，你被人追捕，先一步逃到關帝廟，那裏有我們提前布置好的陷阱，我的人怕你壞了大事，才將你藏進了棺材。我扮成待嫁的新娘，給對手下了點‘佐料’，這才將那些寶物帶了出來，同樣藏進棺材裏。隻不過棺材因為你的原因增加重量，讓我的兄弟不能及時脫身，所以我才換上夜行衣，和追來的人打了起來。正巧，追捕你的苗卓殊也將將趕到。”

沈盼兒點頭致謝：“辛苦。”

“舉手之勞。”蘇淘淘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