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哎……

蘇淘淘背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癱坐在椅子上，胳膊、腋下和腿上都帶了傷的黑衣女子。黑衣女子的傷還沒來得及處理，有鮮血不斷滲出。

蘇淘淘說：“我救了你，你不該謝謝我嗎？”

“你的棺材裏除了我，還有那麼多寶貝。當時放在我手邊的玉麵千手觀音，上麵還鑲嵌著一顆西域寶石。這麼多年走南闖北，我還是有點見識的。這座觀音像應該是西涼皇宮裏的東西，幾個月前才因為和我國的貿易而流入我國。搶劫這樣價值連城的寶物，在京城的那些老爺們看來，你的罪過一點也不比我小，你正好借我迷惑了外麵的那些人，你說，我該不該謝謝你呢？”黑衣女子麵色蒼白，氣勢卻還夠足。

蘇淘淘沒有反駁。她用腿勾過來一把椅子，坐下，抱起雙臂。常天齊和蘇禍默默離開，將一個安靜的房間留給她們。

蘇淘淘問：“女俠如何稱呼？”

“沈盼兒。”

“昭武校尉為什麼抓你？”

沈盼兒輕笑：“你怎麼知道他不是來抓你的？”

蘇淘淘也笑：“抓我的那群傻子現在正在城門口轉悠呢，好不容易追上來一個，應該也被當成歹人投進大獄了。昭武校尉麵子大，不抓我這種小嘍囉。”

“城門口竟然也有你的人，你很不一般。”

蘇淘淘卻並不應承這句誇讚，說：“都是江湖人，互相照應罷了。”

沈盼兒明顯不想追究蘇淘淘和城門守軍的關係，而是繼續剛剛的話題：“你們讓昭武校尉誤以為你們跟我是一夥兒的，他會盯緊這裏。”

“所以我們才要知道，你到底犯了什麼事。隻要很長時間找不到證據，他也就不會在我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沒準還能混淆視聽，做我們的擋箭牌。”蘇淘淘自信地說。

沈盼兒：“我知道你就是在打這個算盤。左右都落在你‘八臂閻羅錦尾鼠’的手裏了，告訴你也無妨。”

“我不喜歡這個稱呼。”

沈盼兒笑得更開心，蒼白的臉都生動起來：“我還以為這是你自己想的綽號呢。真傻。”

“我的品位沒有那麼低。你趕緊說，我怕你失血過多，話沒說一半就蹬腿兒了——我可不是什麼大善人，幫人隻幫一次。”

沈盼兒說：“放心，在沒殺掉何武鴻之前，我不會死。”

“何武鴻的二兒子是你殺的？”

“是。”

“厲害！”蘇淘淘不吝讚歎，“為什麼？”

沈盼兒的眼神一下子變得犀利起來，好像裏麵藏著刀槍斧棒。她咬著牙，半晌，問：“真想知道？”

“你必須說。”蘇淘淘依然神色淡淡。

沈盼兒艱難地坐直了身子，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說：“你可知道蜀王宋褘？”

蘇淘淘眉尖一跳，眼珠不自覺地晃動了幾下。身子正了正，看似不經意地說：“因為謀反被殺的一個王爺而已。你與他有什麼關係嗎？”

“我父親沈雲興是蜀王麾下將領。四年前王爺戰敗，我父親被殺，我和妹妹沈倩兒隻好隱姓埋名討生活。”

“把這些告訴我，你真不怕死。”

“死？”沈盼兒冷笑一聲，“我現在最不怕的，就是死。”

“你接著說。”

沈盼兒望著窗外的天空，心情也逐漸平靜下來，說：“我和妹妹四年前去了襄陽投奔舅舅。舅舅對我們姐妹很照顧。妹妹運氣好，找了個對她非常體貼的差役做丈夫，婚後十分恩愛。我脾氣暴躁，不想圍著灶台過日子，就找了個鏢局做鏢師，日子過得也爽快。可半年前，朝廷突然征兵，強行把妹夫帶走了，不久之後，鬱鬱寡歡的妹妹發現懷了孩兒。”

不知道這該說幸運還是不幸。

沈盼兒繼續說：“四個多月之前，鏢局裏接了個活兒，說是輔助京城的振興鏢局，把一箱珠寶文玩送到兩軍陣前、護國大將軍何武鴻的二兒子何彬手上。豪門家族的少爺在軍營裏吃喝玩樂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隻要有銀子，能打點上下關係，不至於鬧到朝廷上，就沒關係。對於我們這些尋常百姓，有錢賺，也沒必要推拒，更何況還隻是個輔助的清閑活兒。倩兒吵著一個人煩悶，想著我要去軍營，吵著要跟我同去。我拗不過她，給她準備了妥帖的馬車，帶著她上了路——我真的不該答應她……”

蘇淘淘隱約看見了沈盼兒眼中的水光——這麼久了，她一定是被後悔折磨得快要瘋了。

沈盼兒說：“其實何彬根本沒有在最前線，而是在後方的鬆明堡。我們剛到鬆明堡，還沒來得及落腳，就遇到了一群野獵而歸的隊伍即將進城。他們橫衝直撞，驚擾了倩兒的車馬，令倩兒險些從馬車上摔出來。我很氣憤，在安頓好了妹妹之後，上前與這些人理論，才知道為首的人正是何彬。我們本想著將那些珠寶送到就立刻回來，沒成想第二天一早突然傳來消息，北雍國大將駱昌德率領兩萬鐵騎，繞過了前線陣營，偷襲鬆明堡。而鬆明堡兵力不足，是根本不能抵擋的。”

“可鬆明堡還是因為合歡郡的及時支援而得以保全，且戰勝了駱昌德，贏得舉國喝彩。”

“你以為這是何彬的‘英明決策’？”沈盼兒帶著怒意說。

“我怎麼認為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榮國朝廷內外一致讚頌何二公子智計無雙、勇猛非常。”

“那畜生根本就沒有做任何指揮！他差點棄城逃跑！”沈盼兒大怒，手掌猛地拍向桌子，令其發出沉悶的悲鳴，而她自己，也因為動作幅度太大，牽扯著傷口更是鮮血淋淋。

蘇淘淘沉默了。

半晌，沈盼兒暫時壓製了怒氣，繼續說：“鬆明堡副指揮狄力將軍打算召集二十位壯士衝出圍困，去合歡郡求援，可惜都在城南戰死。不得已，狄將軍又東拚西湊了二十人，我就是其中之一。經過一場惡戰，我總算勉強突圍，可是身受重傷，身邊也一個夥伴都沒有了。五天，我日夜不休，五天才到達合歡郡。郡守徐雪威大人親自帶兵疾行，又奮戰三日夜，才總算打退了駱昌德。這時候，我才在合歡郡士兵的護送下，回到了鬆明堡。”

蘇淘淘有點不想聽下去了，可沈盼兒還在慢慢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