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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一瑋剛收拾好了學習材料, 李學文敲門進來說, 書記, 人基本到齊了, 開始嗎? 蘇一瑋說, 好的。 說著, 拿起學習材料, 李學文趕緊過來為他端上了水杯, 一起進了會議室。
糖廠的問題成了蘇一瑋心上的一塊石頭, 這個問題一天不解決,這塊石頭就永遠壓在他的心上搬不走。 一連幾天, 蘇一瑋都在忙於糖廠的調研, 許多老工人對糖廠的感情比較深, 一說起糖廠來, 一個個都很激動, 都說糖廠曾經為高州解決了大量的就業人員, 也為高州的稅收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現在它就像一個垂暮的老人, 我們應該想辦法去照顧它, 而不應該把它一腳踢開。 大家的共同意見就是糖廠不能搬遷, 如果一經折騰, 必然會造成半年或一年左右的停產, 這停產的損失由誰來承擔? 這搬遷的巨大資金由誰來承擔? 至於怎麼救糖廠,卻眾說紛紜, 最後大致地形成了一個較為集中的意見, 一個是重組,利用糖廠的中心區域位置, 建設高州的商務中心; 二個是轉產, 搞食品加工。 這使蘇一瑋心裏有了底, 因為大家的意見與建議基本上靠近了他的想法。
今天是常委會學習日, 蘇一瑋還不想把糖廠的事兒拿到會議上來討論, 他覺得現在還不到時候, 等功課做到家了, 再上會。 否則, 一旦做成夾生飯就不好了。 這是蘇一瑋上任市委書記後的第二次常委會, 第一次, 也算是班子見麵會, 是全市處級以上的幹部會之前召開的, 就是在那次會議上, 由省委組織部部長謝國民宣布蘇一瑋任命通知書, 並向班子成員介紹了蘇一瑋的情況, 然後又由市委副書記、 市長劉長福介紹了班子的其他成員的情況。 這次常委會, 是通常的學習例會, 雖是如此, 蘇一瑋還是做了充分的準備, 他就是想通過重點學習, 統一思想, 集中研究下一步的工作。 進了會議室, 蘇一瑋看到市委副書記龐多雄、 組織部長陳樹興、 宣傳部長張揚、 常務副市長江滿天、 市委秘書長李學文等常委都來了, 就朝他們點了點頭。 會議室布置得很闊氣, 地下是印花毛毯, 周圍擺放著一圈兒沙發, 沙發與沙發間, 隔著小茶幾。 他看李學文把他的水杯放在了最中間茶幾上, 知道那就是他的位子, 坐下後, 感覺很舒服。 他知道這個位子原來坐的是何得權, 何得權之前坐的是阮成武。 同樣的位子, 看是誰坐了, 坐的人不同, 結果也不同。 阮成武坐了五年, 因為經濟沒抓上去, 群眾上訪一直居高不下, 調到了省人大擔任文科教委主任, 算在官場上畫了一個句號。 何得權坐了三年, 搞了幾項政績工程, 高升到副省長的位子上。
蘇一瑋掃視了一眼, 他的左邊還空著, 想必那個位子是留給劉長福的。 他的右邊坐的是副書記龐多雄, 他向龐多雄點了一下頭, 算作打了一個招呼。 龐多雄關切地問, 蘇書記到這裏來還習慣吧? 蘇一瑋微微一笑說, 還習慣。 蘇一瑋對龐多雄了解得也不多, 隻知道他也是當地幹部, 與劉長福一樣, 是從基層一步步升到了這個位子。 為了拉好關係, 他親自到過龐多雄的辦公室裏與他交談過一次, 龐多雄沒事了也過來他辦公室裏坐坐, 相對來講, 他和這位三把手走得要比二把手近一些, 他覺得龐多雄比劉長福性格沉穩得多, 也低調得多, 與他更容易相處。 他抬腕看了一眼表, 已超時五分鐘了, 劉長福還沒有來。 他心裏不免有些隱隱的不快, 但是, 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他知道劉長福對他的上任一直有抵觸情緒, 這也難怪, 何得權升遷後, 他準備要摘果子, 結果果子被另外一個人摘走了, 將心比心, 心裏不痛快也在所難免。 而事實上, 這次省委調他來高州當一把手他也感到很意外, 在省委下文的前三天, 省委書記汪雪峰召見了他。 汪雪峰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我特意點將, 把高州交給你, 就是想讓你放開手腳,先行先試, 積極大膽地闖出一條改革發展的新路子, 讓高州變個大樣子。 我們西部的經濟滯後, 我認為更多的是觀念的滯後, 觀念上不去, 行動怎麼能上去? 當然, 觀念的轉變也需要一點一滴地來滲透,試圖一個早上或者是一下午來轉變, 那也是不可能的。 我給你三年的時間, 要打造出一個不一樣的高州來。 我相信你是有能力的, 也希望你去了以後, 放開手腳, 大膽創新, 甚至可以先行先試, 建造一個幸福高州, 為我們西夏省樹立一個標杆。” 蘇一瑋一想起汪雪峰的這些話來, 就感到身上的擔子沉甸甸的, 同時也感到信心滿滿。
大概又過了五分鐘, 劉長福一邊打著手機, 一邊一搖一晃地走進了會議室。 劉長福的塊頭比較大, 走路的時候兩腿朝外撇著, 身子就隨了他的手腳在左右搖晃。 待坐到座位上, 才狠狠甩了一句話說: “好了好了, 不跟你囉唆了, 現在要開會, 開完會再給你打過去。” 說完, 將手機一合說:“盡是些婆婆媽媽的囉唆事。 人到齊了嗎? 到齊就開始吧。” 蘇一瑋心裏不覺一堵, 感覺劉長福太有點目中無人了。他非常清楚, 劉長福故意做出這種不拘小節的樣子, 其實就是想讓大家知道在這塊地盤上還是他劉長福說了算。 他不覺提醒自己, 初來乍到, 對有些情況還不太熟悉, 一定要沉著冷靜, 等到熟悉了情況, 聚集了人氣, 再說。 想到這裏, 他清了一下嗓子說:“今天是常委班子學習日, 除了紀委書記潘多峰同誌因外出開會缺席之外, 在家的常委都到齊了。 這是我主持市委工作後的第一次常委會, 能與諸位搭班子, 也是一個緣分, 也是我的榮幸, 希望大家以後還要多多支持市委的工作, 支持我的工作。 論年齡, 我是大家的小弟, 論工作經驗, 我也沒有大家豐富, 但是, 我卻有信心, 隻要虛心向大家學習, 以誠相待……” 蘇一瑋剛說到這裏, 會議室裏突然響起了一陣手機鈴聲, 在大家的麵麵相覷中, 常務副市長江滿天接通了電話, 大聲“喂” 了一聲, 拿著手機就走出門外去了。 蘇一瑋的情緒大受影響, 心想這江滿天太沒有涵養了, 別人在講話, 你卻大聲接電話, 不僅是對他人的不尊重, 也是對你自己的不尊重。 他沒有急著說下去, 一直等江滿天走出了會議室, 聲音消失在門外, 才接著繼續講起了他的話。 大概又說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 江滿天打完電話進來了。 蘇一瑋卻不慍不火地說:“在學習之前, 我有個提議, 希望以後開常委會的時候, 大家主動把手機關了。 如果有什麼重大事情非要等著你去解決, 你可以把手機調到振動上。 好了, 今天我們主要學習有關科學發展觀的精神, 學習完了再結合我市當前的主要工作, 所抓的幾件大事, 談談進展情況, 還有哪些困難, 說一說, 擺一擺, 議一議。” 說完, 把學習材料向左邊的劉長福一遞說:“劉市長, 你念一下好嗎?” 劉長福說:“抽煙太多了, 這幾天嗓子發炎, 讓別人念吧。” 蘇一瑋本來想給他安排念文件, 來顯示他這一把手的絕對權威, 沒想讓他輕輕地一擋, 就把他分過來的任務推了過去。 他頓時感到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心裏想,你打電話的時候怎麼不說嗓子發炎, 高喉嚨大嗓門的比任何人的聲音都大, 一說讓你讀文件, 你的嗓子立馬就發炎了? 但是, 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他必須要克製著, 在自己的力量還沒有達到壓倒對方的時候, 他必須學會忍耐。 這樣想著, 便輕輕一笑說:“誰也知道吸煙有害身體健康, 但是, 我們這些吸煙的人還是克製不住要吸, 這就是人性的弱點呀。 既然劉市長的嗓子不舒服, 那就讓學文念吧。” 說著,把學習材料朝李學文伸了一下, 李學文馬上過來雙手接過了材料, 清了一下嗓子就念開了。 蘇一瑋雖然打了一個很好的圓場, 把剛才的尷尬化解了, 但是, 心裏還是覺得很窩囊, 他不斷地告誡自己, 一定要忍耐, 一定要沉住氣, 先讓他三招, 等三招過後, 該出手時再出手。他掃視了一眼, 在座的常委們大多是高州當地人, 有的還是劉長福一手提拔起來的, 無論從情感上還是從他們的既得利益上, 都希望劉長福順理成章地接替何得權的班, 劉長福的位子空出來後他們也好跟著挪個窩, 這是人之常情, 也怪不得他們。 現在突然來了他, 心理上有些疙瘩也在情理之中。 他知道, 那點小疙瘩也隻是暫時的, 權力最終決定一切, 隨著他手中的權力施展開來, 人際關係也將會發生新的變局, 隻要他真正用好手中的權, 用足手中的權, 必然會有人主動投靠他, 也必然會在他的身邊形成一個強大的權力磁場, 到那時, 看你劉長福還能不能這麼霸道?
蘇一瑋這麼思謀著, 坐在他左右兩邊的二把手和三把手也同樣在思謀著, 所不同的是, 由於各自所站的角度不同, 身處的位置不同,想的也不一樣。
坐在他左邊的劉長福, 此刻不免有些小小的自得。 剛才的回絕,自然巧妙, 他就是想讓蘇一瑋明白, 他不是一個軟柿子, 不是誰想捏就能捏的, 也想讓所有的常委明白, 他還是他, 坐著二把手的位子,卻讓一把手奈何不得。 這幾天, 他聽到蘇一瑋在忙於做糖廠的調研,他盡量回避不參與。 糖廠搬遷本來已經納入到了市政府今年要做的十大實事之一, 群眾有點意見也是正常的, 你蘇一瑋顯能, 要滿足群眾的願望, 那你有本事就滿足吧。 大話說出去了, 落實不了, 你隻好引咎辭職。 正因為他有這樣一種排擠的思想, 所以在常委會上, 他必須要硬氣一些, 這樣也好給別的常委傳遞一種信息, 蘇一瑋的這些做法, 他並不認同。
坐在蘇一瑋右邊的龐多雄, 此刻心裏也沒有閑著, 他從一、 二把手剛才的微妙關係中可以看得出來, 雖說表麵上劉長福的霸氣和張揚占了先, 但是, 他也從蘇一瑋遇事不驚和穩當持重中, 看到了他溫和大度的背後, 有著超人的應變能力。 就在蘇一瑋輕輕一笑後的應對中, 他看到了他的城府, 也聽懂了他的話中之話, 他所說的“人性的弱點”, 表麵說的是吸煙, 事實上在說人, 就這一句對應話, 看似平常, 卻輕輕地化解了劉長福為他製造的尷尬, 也給了別人一種心理暗示。 龐多雄不得不承認, 劉長福與蘇一瑋的交鋒已經開始了, 那是誰也阻擋不了的。 不過, 從初露端倪中, 他已看到了將來的結果, 蘇一瑋絕非等閑之輩, 劉長福的拳頭雖然有力, 如果打到了棉花包上後,再大的勁也能被對方化解, 以柔克剛便是這樣的道理。 如果真是如他預言, 將來劉長福要是敗下陣來, 對他來講何嘗又不是一次機遇?
官場上的合與分, 總是與個人的利益緊密相連的。 過去, 他與劉長福也是分分合合的, 當何得權高升後, 騰出了一把手位子, 不僅劉長福高興, 他也高興。 劉長福高興, 是有望能當上書記, 他高興是有望可以當上市長。 當劉長福臨時性負責了全市的工作後, 似乎一切都明朗化了, 暗地裏大家叫劉長福為書記, 叫他為市長, 他被大家叫得心裏美滋滋的, 他相信劉長福的心裏與他一樣, 也是美滋滋的, 但是, 心裏的美隻能裝在心裏, 他嘴上卻說, 別胡說, 現在八字還沒有一撇, 哪有這樣的事? 沒想到就在他盼星星盼月亮, 盼著省委的決定時, 卻盼來了從金州調來的蘇一瑋, 一下堵住了劉長福的路。 一個蘿卜一個坑, 如果劉長福能上去, 其他人也跟著能挪一個位子, 如果劉長福上不去, 其他人也不好上。 從道理上講, 堵住了劉長福的路, 也就等於堵住了大家的路, 劉長福心裏鬱悶, 他心裏也同樣鬱悶。
然而, 他與劉長福最大的不同是, 劉長福遇事容易激動, 他卻能沉住氣。 這當然與他擔任的職務有關, 他畢竟是第三把手, 這個位置決定了他不能太激動, 尤其當一切成了既定事實後, 他不能隻沉溺在過去的想象中, 更不能成天生活在個人的義憤裏, 他必須馬上調整思路, 在新的政治格局下, 審時度勢, 與時俱進, 這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否則, 就有可能被淘汰出局。
李學文念完了文件, 蘇一瑋接著總結了一下文件精神後, 讓大家結合高州的實際情況, 尤其是政府今年要辦的十件實事進行討論, 看看我們的十件實事在具體落實中還有哪些困難, 怎麼去克服。 蘇一瑋的話音剛落, 劉長福就接著說:“總書記的科學發展觀理論, 我們不光在會議上要學, 平時也要學, 領會精神固然重要, 但是, 我認為最重要的還是在實際中怎麼運用, 怎麼用科學的發展觀來解決我們的實際問題, 大家說是不是? 至於我們政府今年要做的十件實事, 現在在逐漸啟動, 比如化工廠的項目修建已經納入議事日程, 一旦建起來,投入生產, 我可以坦白地說, 光這一個項目就可以為我們高州增加一到兩億的財政收入。 還有糖廠的搬遷問題, 也是大事, 新地址已經規劃好了, 等建成後, 搬遷過去, 再把舊糖廠進行改造, 建造一個全市最高檔的住宅區, 等於充分利用了土地資源, 美化了城市環境。 這一切, 都在一步一步的實施中。 眼下, 我覺得急需要我們討論的是另一個問題, 就是於有光同誌的事。 大家知道, 前幾天, 建設局局長於有光同誌為陪上級領導喝酒, 因為酒精過量不幸去世, 這是我們誰也不希望發生的, 但是, 既然發生了, 我們就不應該去回避, 該怎麼辦還得怎麼辦, 你們說是不是? 昨天, 他老婆帶著他的老父親和小孩來市政府找我, 請求追認於有光為因公殉職, 提出要為他們賠償一百萬元。 其理由是, 於有光上班後一直沒有回家, 一下班就去接待上級領導, 這一切都在工作時間內發生的, 應該算因公殉職。 人心都是肉長的, 像這樣的事攤上了誰, 誰的心裏也同樣難過。 我們從基層上來的幹部誰都明白, 有時候喝酒還真的成了一種工作, 上級領導來了, 你能不熱情招待嗎? 無論是出於禮節, 還是工作關係, 都得好好招待,要讓領導吃好喝好。 我們誰也無須唱高調, 現實社會就是這樣的, 我們下到縣、 鄉, 基層的領導對我們多熱情呀, 我們要是沒有喝好, 他們就覺得工作沒有做到家。 同樣的道理, 上麵來人了, 我們也得熱情接待, 也得陪吃陪喝。 誰都知道喝酒多了不好, 喝壞了身體喝壞了胃, 回家就和老婆分頭睡。 但是, 沒有辦法, 為了工作, 為了搞好上下級關係, 或者是為了多爭取一點資金, 我們不得不拿身體做賭注。我們不是生活在真空中, 都是凡人, 都生活在現實裏, 誰也不可能避俗, 你們說是不是? 現在, 既然事情發生了, 我們也不應該回避, 擺到桌麵上, 大家說, 該怎麼辦?”
蘇一瑋一聽劉長福的發言, 感到風向有些不對頭。 他明明否定了政府上報的關於追認於有光因公殉職的批文, 劉長福現在卻提到會議上來討論, 是李學文沒有把批文返還給政府, 還是劉長福故意而為之? 最使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 明明是他在主持著會議, 劉長福卻喧賓奪主, 提出要討論於有光的追認事宜, 這不是攪局嗎? 很顯然, 劉長福不是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就是有意讓大家知道, 即使在常委會上, 還是他劉長福說了算。
沒想到等劉長福的話音剛落, 江滿天就接著表態說:“我覺得從愛護幹部, 關心幹部的角度出發, 應該追認於有光為因公殉職。 不管怎麼說, 人已經死了, 人死不能複生, 定性為因公殉職, 對於市委和政府來講, 無非是按規定安排他的一個子女就業, 發一點撫恤金而已, 可是, 對於一個家庭來講就不一樣了, 它不僅僅是一種生活上的關照, 更重要的是, 可以給活著的人一個安慰, 讓他們活得有尊嚴。再說了, 為接待上級領導喝酒過量導致死亡的也不光於有光一個, 全國各地時有發生。 南方有一個市級公路管理局, 辦公室主任因陪客醉酒當場死亡, 公路局從人文關懷的角度出發給予其家屬賠償75萬多元撫恤補助, 公路局還下文號召全市公路係統的職工向他學習。 北方有一個縣的人口計生委主任因飲酒過度而死亡, 縣委還發文追授他為優秀黨員、 三等功的。 還有的地方視死者生前為黨和人民做出的貢獻,直接追認為烈士。 對於這個問題, 現在國家也沒有正式明文規定, 各地都是從各地的實際出發做決定。 鑒於於有光同誌生前勤勤懇懇、 任勞任怨地為黨和人民辛苦工作的具體表現, 如果高調一些, 追加個先進工作者也沒什麼不合適的, 如果低調一些, 就按因公殉職對待也能講得通。 功是功, 過是過, 我們是曆史唯物主義者, 不能因為他是喝酒過量致死的, 就對他有什麼看法和偏見, 他喝酒也是為了工作, 也是為了疏通與上級領導的關係, 為我們市爭取利益, 大家說, 是不是這樣的一個理?”
江滿天這一鼓動, 立馬引起了其他幾個人的響應, 現場氣氛一下活躍了起來。 蘇一瑋一看情況有些不妙, 他必須要說話了, 要封住這些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的人的口, 否則, 任其說下去, 有可能會一邊倒向劉長福, 等到大家都表態了, 再要讓他們反悔就難了。
“於有光的事兒政府向市委打過報告了。” 他另辟蹊徑, 突然說了這一句, 然後, 目光掃視了一下會議室。 就在他目光的掃視中, 他看到了李學文, 李學文似乎向他點了點頭, 他感覺到了一種信號, 知道他已經將報告回轉給政府了。 他接下來說:“我告訴過學文, 這件事,政府按因公殉職的有關文件規定辦理, 無須請示市委了。 不過, 既然劉市長把這個問題提到了常委會上, 我也不得不說說我的看法。 我認為, 首先一條, 就是政府有關部門一定要搞清楚於有光陪省上的什麼領導, 喝酒是出於公事還是私事? 是在酒桌上死的, 還是到別的地方死的? 搞清楚了再做決定也不遲。 其次, 國家對因公殉職有著明確的規定, 如果因公招待, 當事人喝酒過量致死了, 或者吃飯過量撐死了, 是不能定性為因公殉職? 這些年來, 的確在一些地方、 一些部門形成一種獨特的酒文化, 什麼不喝酒辦不成事, 不喝醉辦不成大事,感情深, 一口清; 感情淺, 舔一舔。 甚至還提出接待就是生產力, 什麼能喝半斤喝八兩, 這樣的幹部要培養、 能喝八兩喝一斤, 這樣的幹部要重用。 正是這種荒誕的酒文化, 助長了公款吃喝的歪風邪氣, 擾亂了市場秩序, 更為致命的是, 有的官員由此而葬送了寶貴的生命。我個人認為, 不論公事還是私事, 你大吃大喝, 把賬記在公家的名下, 出了事還要公家來埋單, 這恐怕有失公論, 也有失黨員幹部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 我們都知道, 從中央到地方, 三令五申禁止公款大吃大喝, 我們非但沒有禁止住吃喝, 要是再對因酒導致身亡者追認為因公殉職, 這樣做, 顯然是有悖於黨的方針政策, 要是傳到社會上去, 老百姓會怎麼說? 如果我們的幹部把喝酒當作辦公, 把辦公當成喝酒, 白天坐著輪子看, 晚上端著酒杯幹, 哪有心思和時間為群眾謀利益? 我這樣說並不是專指於有光, 我隻是針對這一社會現象發表了我個人的意見和看法, 旨在說明我們千萬不要混淆了因公殉職的概念, 建議政府有關部門對於有光的死因做出鑒定, 然後再依據因公殉職的規定做出合理的決定。 不要大事小事都拿到常委會上來討論,該政府做的事, 政府自己決定。”
蘇一瑋的話一說完, 整個會議室一下鴉雀無聲了。 大家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誰都沒有想到這位新來的書記能說出這麼強硬的話來。 不僅其他常委沒有想到, 就是劉長福也沒有想到, 當他聽到蘇一瑋的話如重錘一樣一字一句敲在他心上時, 他真的有點坐不住了, 如果就此敗下陣來, 且莫說別人瞧不起自己, 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他當然不能就此罷休, 他要據理力爭, 也要為自己爭得一份尊嚴。 待蘇一瑋話音落下, 室內一片寂靜時, 他突然嗬嗬笑了兩聲。 這兩聲笑,一下把氣氛調到了一種非常安和的狀態, 他這才說:“蘇書記不愧年輕有為, 理論水平就是高呀。 我們過去從來沒有規定過哪些事該是拿到常委會上來集體討論, 哪些事該由政府自己決定, 凡是遇到難以斷決的大事, 都要拿到常委會上議一議, 集體討論決定。 今天蘇書記的話真讓我醍醐灌頂, 是不是以後凡是關乎到政府那邊的人與事, 我們政府自己處理好了, 無須再請示市委了? 我剛才說到的於有光的事隻是問題的一個方麵, 還有另一個方麵, 就是他走了後, 他的位子空下了, 為了不使建設局的工作受到影響, 必須得有一個人來接替於有光的工作, 究竟讓誰來當這個局長, 又涉及到了我們政府部門。 現在我都被搞糊塗了, 是由我們政府這邊提個建議, 再提交到常委會議上決定? 還是直接由我們政府這邊來決定?” 說到這裏, 他泰然自若地嗬嗬一笑, 朝大家掃視了一眼, 當其他人與他的目光相撞的刹那間, 他似乎找到某種對接與感應, 他很快就恢複了他原有的霸氣與自信來,掉轉話頭說:“無論怎樣說, 程序還是不能亂, 規矩還是不能壞, 該走的程序要走, 該講的規矩要講, 大家說, 是不是? 人事任免, 當然要經過市委常委會的, 不但要經過, 而且還得常委們表決才行。 怎麼樣? 龐書記, 陳部長, 你們一個是主管組織和黨群的副書記, 一個是組織部長, 你們的意見怎麼辦? 建設局局長的人選是不是就在這次會議上敲定呢?”
很顯然, 會場上的氣氛又因劉長福的提議而風生水起, 這正是劉長福要的效果, 他就是想由被動轉為主動, 由理虧轉為有理, 從而控製著會議的主動權。 他知道, 隻要控製著會議的主動權, 就意味著控製了他在全市的領導權, 他沒有理由放棄這樣的權力, 他憑著多年的官場鬥爭經驗, 知道隻要攻其一點, 不計其餘, 就有可能將對方置於難堪的境地, 從而反敗為勝。 他不得不故意撇開蘇一瑋, 隻征求副書記龐多雄和組織部長陳樹興的意見, 就是想把蘇一瑋孤立起來, 讓在座的常委們明白, 他完全有能力操縱自如, 架空你。 他看了龐多雄和陳樹興一眼, 希望能夠得到他們的積極響應, 在這個關鍵時刻希望他們不要掉鏈子。
坐在一邊的龐多雄, 卻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從蘇一瑋和劉長福一來一去的較量中, 早就看出來了兩個人的執政理念有很大的不同, 他沒有想到蘇一瑋的話那麼直接與犀利, 有理有據, 說到了問題的實質上, 讓劉長福一時下不了台。 更沒有想到劉長福也不是饒人的孫子,他抓住一點, 劍走偏鋒, 為了挽回了麵子步步緊逼, 把蘇一瑋逼到了一個尷尬的境地。 麵對這種情況, 他這位三把手確實不好明確地站在誰的一邊, 盡管他的心裏早就有了他的價值取向, 他讚同蘇一瑋的看法, 覺得像於有光這樣大吃大喝的領導幹部在高州不在少數, 吃了公家的, 占了公家的, 吃死喝死了, 還要公家來償命, 這實在有些太過分了。 但是, 他又不好明確地站出來支持蘇一瑋, 因為他知道, 於有光是劉長福的親信, 劉長福這樣做也是為於有光爭得一份死後的榮譽, 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問題的關鍵是, 經過劉長福一點名, 卻把他推置到了兩難的境地, 不表態不行, 表態又不好表。 至少在表麵上, 他要做到誰都不能傾向, 誰也不能得罪, 否則, 以後相處就比較困難了, 隻有保持相對平衡, 才有可能搞好關係, 使自己在一、 二把手的爭鬥中獲得利益最大化。 想著, 便想把問題交給陳樹興, 於是嗬嗬一笑說:“這幹部任免的事, 不知道陳部長考察過了沒有?”
坐在旁邊的陳樹興自然明白劉長福並非真的要在這次會議上確定人選, 他隻是把它當作反擊蘇一瑋的一個話題, 從而達到冷落蘇一瑋的目的。 現在, 當龐多雄把球傳給他後, 他不能不接, 他隻好打著圓場說:“因為事情急, 我們還沒來得及做考察。 劉市長, 人事上的事,是不是先開個書記辦公會拿出個初步方案再上常委會?”
劉長福當然知道不可能馬上就能確定下人選, 他隻是以虛攻實,想以此挫敗蘇一瑋的銳氣, 打亂他的陣腳, 從而掌握中心話語權。 現在, 這一目的基本達到了, 整個會議都被他操控了, 他這才說:“也行, 我看行, 等書記辦公會拿出個方案後, 再上常委會吧。”
事情發展到這個層麵上, 蘇一瑋顯然又陷入到了一種新的被動局麵, 大家不免為這位新來的年輕書記捏了一把汗, 如果就此敗下陣去, 意味著以後的局麵他就很難控製了, 如果要反敗為勝, 確實也有很大的難度, 除非他有回天之力。 這一點, 蘇一瑋也已意識到了, 他知道開頭交鋒非常重要, 就像兩隻公羊鬥架, 第一次的輸贏決定了它們在羊群中的地位與以後自身心理。 同是一理, 如果在第一次常委會上讓劉長福控製了主動權, 以後就很難打開局麵, 也很難控製住市委班子的局勢。 他當然不會就此認輸, 更不會就事論事地糾纏下去, 如果那樣的話, 他就很難擺脫劉長福設置的迷宮, 陷入到婆婆媽媽式的口水戰中, 失去了他應有的水平和風格, 他必須跳出事情之外, 站在統攬全局的高度, 才有可能控製住局麵。 這樣想著, 他穩了穩情緒,才說:“在幹部選拔任用上, 我們一定要堅持黨的領導, 堅持黨管幹部的原則, 這一點堅決不能動搖。 在選人用人上, 一定要任人唯賢,按著組織程序, 從德、 能、 勤、 紀做過認真的考察後, 再上會討論決定。 鑒於目前的情況, 建設局的工作暫時由常務副局長杜偉負責, 局長的任命等下一步再作統一調整。” 說著, 他抬腕看了看表, 這才不緊不慢地說:“到下班時間了, 今天的會議就開到這裏, 如果誰還有什麼意見, 隨時可以到我的辦公室裏進行交流, 散會。”
當大家起身離開會場時, 才不得不佩服蘇一瑋真的有水平, 他在冷靜平和的狀態下, 宣布了他的決定, 也巧妙地封住了劉長福的口,戛然而止恰到好處, 這正是他的高明和智慧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