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城的冬天來得又早又急。
冷空氣涼嗖嗖的刮在臉上。
我想起顧嶼深那雙手。
作為頂級外科醫生,他的手比他的命還重要。
每年冬天,他都會有輕微的凍瘡。
我決定給他織一雙手套。
我沒有痛覺,對溫度的感知也遠比常人遲鈍,手指常常因為長時間的編織而變得僵硬青紫。
但我不在乎。
我在網上找了很久,選了一種最柔軟的羊絨線。
又特意買了一種微小的防滑顆粒,準備一點點縫在手套的內裏。
這樣,他戴著手套拿東西時,就不會打滑。
我熬了三個通宵。
手指被毛衣針戳破了無數次,血珠滲出來,染紅了一小塊羊絨線。
我隻能剪掉那一段,重新接上。
因為感覺不到疼,我總是直到看見血,才知道自己又受傷了。
指尖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眼,有些地方已經開始泛起青紫色的瘀斑。
顧嶼深回家時,我總是提前把編織的東西藏起來。
他不喜歡我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在他看來,有這個時間,我不如多看兩遍《急救手冊》。
終於,手套織好了。
是低調的深灰色,款式簡單,卻在細節處藏著我的心意。
我把它們裝在精致的禮盒裏,準備給他一個驚喜。
那天,北城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我算著他手術結束的時間,帶著手套去了醫院。
我想象著他看到手套時會有的表情。
也許會有驚訝,抑或是一如往常,隻是淡然說一句“放著吧”。
但哪怕隻有一句“放著吧”,我也心滿意足。
我走到他辦公室所在的樓層,遠遠地,就看到走廊的盡頭圍著幾個人。
顧嶼深也在。
還有林微。
林微伸著一雙手,正對著顧嶼深撒嬌,聲音嬌俏得能掐出水來。
“師兄,你看我的手,都凍紅了。今天手術,器械都差點拿不穩。”
我下意識停住了腳步,躲在拐角的牆後。
我看到顧嶼深,從他的大衣口袋裏,拿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雙手套。
深灰色的,羊絨的。
他拉過林微的手,溫柔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幫她把手套戴上。
“你就是不注意保暖,”他的聲音裏帶著責備,卻滿是寵溺,“這雙手套內部有防滑處理,你戴著試試,看會不會影響操作。”
林微驚喜地舉起手,左看右看。
“哇,師兄,你對我太好了吧!這個尺寸剛剛好,是量身定做的嗎?”
“你喜歡就好。”顧嶼深笑了,伸手拂去她肩上的一片雪花。
周圍的同事都在起哄。
“顧主任偏心啊,我們可沒這待遇。”
“就是,還是師妹的麵子大。”
顧嶼深沒有否認,隻是笑著,任由他們打趣。
我站在拐角,牙齒咬破了唇角。
我手裏提著的那個禮盒,突然變得無比沉重,重到我幾乎拿不住。
我低頭,看著那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裏麵,躺著一雙一模一樣的手套。
或者說,林微手上戴著的那一雙,才是我手裏這雙的“成品”。
我的這雙,是顧嶼深打樣的廢品。
我明白了。
他大概是在某個我睡著的深夜,看到了我織了一半的手套,記下了樣式和特殊的防滑設計。
然後,他找了最好的裁縫,用最好的材料,為林微量手定做了一雙。
而我這雙滿是針眼和血跡的、笨拙的手織品。
從一開始,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我沒有上前。
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隻是默默地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回電梯。
雪花從窗外飄進來,落在我的頭發上。
我卻感覺不到。
我走出醫院大門,門口有一個橙色的垃圾桶。
我走到垃圾桶前,停下。
我打開禮盒,看著裏麵那雙我熬了三個通宵織成的手套。
然後,我鬆開手。
禮盒落進了垃圾桶裏。
“砰”的一聲悶響。
像是我心裏某個東西,徹底碎掉了。
沒關係。
我告訴自己。
隻是一雙手套而已。
他不缺。
我拉緊了衣領,走進漫天的大雪裏。
雪花落在我的臉上,很快融化成水,順著臉頰滑下。
分不清是雪水,還是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