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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情溯情
奕淺

紅顏

那夜馬場之時很快就傳遍了整個秦宮,而在此之後,嬴駟整夜留戀魏黠住處的消息也不脛而走,秦國才初繼位的君主對一個魏國民女如此偏愛,不光成了整個秦宮中人的談資,更成了朝中臣工的焦點。

有人在嬴駟連續第五日朝會姍姍來遲之際向太傅嬴虔告了嬴駟一狀,嬴駟不得不前途領罪,在太傅府待了大半日,回到宮中時已經日薄西山。

嬴駟命人在魏黠的住處準備晚膳,自己也直接過去。

夕陽餘暉鋪在魏黠腳下,金燦燦的一片照在她的衣衫上,也照著她的憂愁的麵容,更顯得她身影孤寂寥落,竟是讓人心生憐惜。

嬴駟命侍者退下,悄然走近到魏黠身後,本想安靜地待一會兒,誰知那少女早已察覺了他的到來,道:“你以為你是鬼,飄著走路沒聲的麼?”

嬴駟站在原地,望著宮牆牆頭最後一縷餘暉,微微眯起眼道:“你餓麼?”

本以為嬴駟會在這日落的最後時刻,望著如血殘陽發表一番感歎,卻不想他會這樣問,魏黠一時語塞,遲疑了片刻才點頭道:“真餓了。”

嬴駟轉身,魏黠便跟在他身後,依舊是俊朗挺拔的身影和跛著腳的小瘸子,一前一後地進了門。

嬴駟跨過門檻之後便轉身,朝魏黠伸出手道:“當心。”

魏黠狐疑地看著少年攤開在自己麵前的手掌,再偷偷瞥了一眼身邊的侍者,硬是打開了嬴駟道:“我自己能走。”

兩人用膳,嬴駟便開始噓寒問暖,魏黠專心吃著東西,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他,最後吃飽了,她直接起身回了內室。

不久之後,嬴駟入內,侍者都已經被他擋在了外頭。

魏黠已經習以為常,躺在榻上就開始醞釀睡意,而嬴駟則坐在一邊不發一語。

這就是外人傳言的嬴駟每夜臨幸魏黠的真相,不過是借了一間房,擺個樣子給旁人看,但魏黠可不會忘記頭一天夜裏的情景。

正是那天從馬場回來,嬴駟當著眾人的麵走入魏黠的房間,魏黠詫異道:“你進來幹什麼?”

嬴駟雙臂張開,道:“替寡人寬衣。”

“我的傷口都裂開了,你居然……”魏黠意識到房門還沒關,門外還有好幾雙眼睛看著,而嬴駟的意思也已經非常明顯,她立刻紅了臉,轉身就要出去。

嬴駟從後頭一把拽住魏黠的手,不由分說地就將她甩去榻上,在眨眼間就欺身壓了上來,兩人的距離近得可以感覺到對方的鼻息,而嬴駟那雙沉鬱深邃的眼眸也近在魏黠咫尺之間。

加速的心跳讓魏黠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她本能地伸出抵在嬴駟胸口,低頭道:“門外有人。”

“寡人的護衛,自然要在門外守著。”

“你好歹把門關了。”

嬴駟盯著魏黠,卻沒有動作。

驚慌的少女等了片刻,抬頭時,恰好觸到這少年君主專注濃烈的目光。心頭仿佛被什麼東西重重敲了一下,令她的全身都在瞬間被抽光了力氣一樣軟了下去,而嬴駟則順勢又逼近了一些。

懷裏開始發顫的身體引發了嬴駟唇邊的笑容,燭光中,他看來冷峻的眉眼仿佛被化開的冰雪,漸漸沾染了溫度,貼在魏黠身側的手順著少女的身體慢慢移動,像是在試探什麼,也感受著魏黠越來越明顯的慌張。

嬴駟隻要再靠近一點,他們之間便可以突破最後的距離防線,彼此交彙的目光裏除了有他的從容,還有魏黠的緊張,有她的戒備,以及所有在嬴駟看來十分有趣的神情混合在了一起。

“你別再靠近了。”魏黠警告道。

“難道我們還靠得不夠近?”嬴駟反問道,欣賞著魏黠還在隱忍的表情,隨後便聽見了關門聲,他仍舊在笑,帶著戲謔的意味,“門關了。”

榻上的兩人還在僵持,台上的燭火安靜的燒著,明明門窗皆閉的室內突然劃過一道輕微的風,燭火因此撲朔,而嬴駟也從榻上起了神。

魏黠如蒙大赦一般,緊繃的身體立刻鬆弛下來,望著橫梁出神。

“把褲管卷起來。”

魏黠聽見嬴駟的聲音後才回過神,坐起身時才看見那少年正抱著藥箱坐在了榻邊。

魏黠卻收了收腿,提防嬴駟道:“你要做什麼?”

嬴駟一邊打開藥箱,一邊道:“你不是傷口裂開了麼?還不趕緊看看,真想當瘸子?”

魏黠這才感覺到腿傷傳來的疼痛,但嬴駟已經拖起她的腳開始卷她的褲管了。

方才的玩世不恭的嬴駟在這一刻全然不見,魏黠看見的,是一個悉心為自己療傷的少年。溫暖的燭光裏,清楚地刻畫著嬴駟的每一個動作,專注而仔細,並且會給與她適當的安撫。

“你腿上的這些傷,都是哪來的?”嬴駟一麵為魏黠上藥,一麵問道。

魏黠掩在袖中的手不由收緊,看著嬴駟的目光都在頃刻間發生了變化。

得不到魏黠的回答,嬴駟便抬頭問,但見到的卻是眉宇間混合這悲傷和不甘的魏黠。這樣的神情裏有著太多的倔強,甚至是尖銳,令嬴駟有一刻的觸動,他便不再追問,低頭繼續上藥。

兩人的沉默一直持續到嬴駟為魏黠將傷口包紮完畢,他提著藥箱放好,又坐去了蒲團上,道:“你睡吧。”

“你呢?”

“夜裏清靜,方便思考。”說著,嬴駟便合上了雙眼。

魏黠看著即便是冥想也沒有舒展雙眉的嬴駟,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她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知道打擾嬴駟沒有意義,便就此睡了下去。

如此,嬴駟每夜都來魏黠住處靜坐,兩人互不幹涉,但落到了旁人口中,就成了飛短流長。魏黠知道嬴駟必定有他的用意,但這個人心機深沉,要猜透他的心思沒那麼容易。

這樣想著往事,魏黠反倒睡不著了,她從榻上坐起身,看著仍在冥想的嬴駟,不禁問道:“你為什麼非在我這兒靜坐?”

嬴駟等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視線卻隻是落在燭火上,道:“整個秦國都是寡人的,哪裏有你的住處?”

魏黠被揶揄得無話可說,又憋不住這口氣,索性抄起手邊的軟枕就朝嬴駟砸過去,誰料嬴駟眼疾手快接住了,還抱著軟枕走過來。她知道自己現在處於下風,情勢對自己不利,便立刻縮去一邊,戒備地盯著嬴駟,問道:“你要幹什麼?”

嬴駟將軟枕放回榻上,仿若無人地坐下,再旁若無人地躺下,仰麵望著床帳,道:“自然是就寢休息。”

“你堂堂秦君,連個睡的地方都不舍得賞我麼?”

嬴駟以為魏黠這句話頗為有趣,便轉過視線看她,道:“寡人憑什麼要賞你?”

魏黠仍是蜷在角落裏,道:“你拿我當借口,製造流言,讓所有人都以為你沉迷……沉迷女色,今天還被太傅訓話,你是故意就想要找罵吧。”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嬴駟越聽越覺得有意思,側身支著腦袋,嘴角噙著笑容道:“你繼續。”

“先說好,我說完了,你得把這榻讓給我睡。”

嬴駟點頭答應。

“你是一國之君,心思不比普通人,每天要算計的事估計這秦宮都堆不下。我哪敢亂說,隻說我自己,無緣無故就被你利用了,說不準,回頭還要被說什麼禍水。我現在清白都被你在旁人麵前害沒了,我就想要個能安穩睡覺的地方,你還欺負人,這是一國國君能做出的事麼?”說著說著,魏黠已經雙眼通紅。

嬴駟饒有意味地看著魏黠,又湊近過去,道:“真要哭。”

魏黠秋水盈淚,看來楚楚可憐的樣子,嘴裏卻不饒嬴駟道:“我就哭。我救了你,你卻恩將仇報。哪天我真被當成禍水了,我就真的水淹了你這秦宮,讓你也沒地方睡。”

嬴駟聽得哈哈大笑,盤腿坐在魏黠麵前,道:“那你這眼睛得哭瞎好幾百雙了。”

“你!”魏黠還想罵,但見嬴駟笑得開懷又全無惡意,她卻反而被氣笑了,但心裏又不甘,便又抄了軟枕狠狠朝嬴駟臉上砸去,“秦國國君都這麼無賴,秦國果然沒有一個好人。”

嬴駟抱著軟枕笑個不停,直等他笑夠了才道:“就衝你今晚逗得寡人開心,這張榻,寡人也要賞你。”

嬴駟說著就翻身要下榻,卻不想魏黠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他本能地抽回來,眉眼的笑意立即消失,繼而肅容質問道:“幹什麼?”

嬴駟突然的轉變也令他和魏黠之間的氣氛瞬間凝固,榻上的少女仿佛被這秦君冷峻威嚴的模樣嚇到了,又一次蜷回角落裏,雙臂緩膝,隻敢偷偷瞥嬴駟,低聲道:“我隻是還有些疑問想讓你解答。”

嬴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遂緩了緩神,坐在榻邊,柔聲道:“你問就是了。”

魏黠猶豫了許久,始終都不敢開口。嬴駟等得不耐煩,便催促道:“有話快說,不然我就在這兒睡到你想問了為止。”

“我問。”魏黠忙道,“我就是想知道,今天太傅說你,說得重麼?”

嬴駟的眉頭立即皺緊,盯著魏黠質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好奇。”

嬴駟頓了頓,點頭道:“罵得不輕。”

魏黠觀察著嬴駟的神情,這少年多時沒有舒眉,想來他在太傅府沒少受嬴虔的責罵。這樣一想,她便高興了一些,又問道:“那麼被太傅罵成這樣,你這個秦君心裏可覺得舒坦?”

“我說你……”轉頭時,嬴駟見到魏黠狡黠的笑容,這才知道是這少女用來給她自己出氣而使的壞。少女心思如此,嬴駟也隻有送她個順水人情,當是平複這段時間以來她所受的委屈。少年秦君不再反駁,隻是重拾了笑意,指著魏黠道:“將來有你受的。”

一句玩笑話,徹底化解了兩人之間緊張氣氛。魏黠探出身去,見嬴駟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靜坐,她也跟著笑了出來。隻是當她躺下之後,又有愁緒爬上心頭,也就打散了那絲笑意,重歸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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