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各種的肉丸子裏,個頭最大者,當屬四喜丸子,大湯盤,滿蕩蕩地端上來,油光光的丸子隻有四枚,要比小孩兒的拳頭都大。四喜丸子隻好配過去的八仙桌。八仙桌是方的,每一麵坐兩位,正好八位。四喜丸子一剖為二,八個人剛好每人半隻,恰好佐酒下米飯。而現在的大圓桌一坐就是十個人或十三四位,四喜丸子便不方便再行端呈,分配不好要起小的爭執。四喜丸子不能用油炸,因其個頭巨大,要略過一下油然後上籠蒸。其做法大致與相近。但傳統的獅子頭要比四喜丸子都大,足有小湯碗那麼大,所以才叫“獅子頭”。獅子頭是淮楊名菜,選細嫩豬肉,用料要三分肥七分瘦,細切粗斬,因為不能在肉裏羼水澱粉,所以容易鬆散,要調一些水澱粉在手上,然後把獅子頭放手上搏圓,讓獅子頭表麵沾一些澱粉,然後下油鍋炸,使表層不至於鬆散,然後再上籠蒸。傳統的獅子頭足有一個人的拳頭大,你拳一下自己的拳頭,就這麼大。我們現在吃東西,首先注意的是味道與營養,並且最好要分餐,過去的大獅子頭,是要你一勺我一勺追星趕月地舀來吃,不太合乎飲食衛生。所以,才顯出北京釣魚台的獅子頭的好來,個頭兒首先就小了許多,而除了北京釣魚台的獅子頭之外,山西大同弘雅飯飯店的獅子頭也做得出神入化,以帶蓋小白湯盅呈給客人,掀開蓋,首先是看相好,白裏透粉,下邊襯以菜心,湯色又是一清到底,沒有浮油在上邊閃閃爍爍。吃獅子頭要用小湯勺舀著吃,舀得開,舀得起,嫩如豆腐,味道絕佳,而嫩之中還給人以嚼得快感,是裏邊羼有切成微粒的馬蹄。
飲食亦是文化,周作人這麼認為,汪曾祺先生也這樣認為,我同意這種說法。既是文化,不妨比較之。因為愛吃獅子頭好,所以每到一地輒要用筷子拜訪一下獅子頭。那次去山東臨沂,下了車已近夜裏十點,到了餐館,看菜單,居然有獅子頭,便每人叫了一枚,即至端上來,味道還說得過去,雖有些粗糲,一枚獅子頭吃完,湯裏全是顆顆粒粒的肉屑。後來又到北京的貴賓樓,點完一枚五十元的小湯包後才想起獅子頭。這枚獅子頭真是對不起貴賓樓的大名,獅子頭本身的味道與湯的味道均不佳,有豬臊氣在裏邊。再一次,是去南京,在秦淮河邊的酒樓之上,也叫了獅子頭,味道似乎可以過關,但湯裏的油卻太大太膩。做獅子頭,不能讓湯裏有一星半點油才好,要用淨宣紙把油都吸掉。湯要清,但不能淡薄,獅子頭好壞,更重要的一點還在於湯。按說,獅子頭是淮揚菜係的看家菜。從南京到了揚州,遊過了瘦西湖,看過了星星點點的黃臘梅,便想著獅子頭了。從平山堂往南去,專門找了一家淮揚菜館,這家菜館在當地據說享有大名,店肆叫“福滿樓”,當地人的口音是“佛滿樓”。驅車前往,終於找到,落座便點菜,以獅子頭壓陣,即至這道獅子頭最後姍姍登場,真是讓人失望,用勺舀,舀之不動,隻好用筷子,且又夾之不開,用大力下去,是夾開了,入口味道倒不是很差,但木孜孜的!倒是有嚼頭,詢之同桌的美食家,此獅子頭如何?答曰“尚可”。
獅子頭是丸子嗎?是。獅子頭不是丸子嗎?也可以說不是。獅子頭從湯到那圓圓的一球,再到那兩片菜心,真是一篇好文章。品湯是開始、舀獅子頭是漸入佳境,一舀再舀達到高潮,然後是咀嚼那菜心,便是結尾。以讀文章的方法來品嘗北京釣魚台的獅子頭你會覺得它更好。說到飲食是文化,而這“文化”二字,就正在一個“品”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