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活著第一件大麻煩事就是要不停地吃。這是生命交給每個人必須完成的任務。枚乘在他的《七發》裏寫了許多有關吃的心得,讓人覺著可怕,其重要的結論就是不要吃得太過份。過份就是對自己的一種傷害,而每天都要在廚間待一兩個小時卻也是一種浪費。為了節省時間,我常常是弄一碗麵來對付自己的肚子。中國的麵食之多,從北方到南方,真可以寫一本大書。我常記著南京雞鳴寺的那碗素麵,碗不能說很大,但絕不能說小,器不能說細,卻粗到恰好。麵上是黑白二色的雙冬蓋澆,一邊吃麵一邊看窗外的九華山,真是愜意。
吃麵條,要麵是麵湯是湯,才能說是吃口清爽,但要說清爽,惟數陽春麵。
有一次在古平城華嚴寺,信步走到寺院裏的膳堂後邊,看到一個年輕和尚在那裏擀麵條,旁邊是很大的鍋,切好的麵好像是大把大把的流蘇給下到鍋裏,便覺得那麵一定好吃。吃飯分兩種,一種是隻為了填肚子,一種是要享受吃的快感。又一次去臨沂,點完菜,再點主食的時候,我點了陽春麵,想不到臨沂的菜量給得很足,盤子也大,幾道菜吃下來人已經飽了,但每人一份的陽春麵端上來,硬是不能讓人拒絕。這是真正的陽春麵,一清到底,麵當然是白的,上邊飄一些碎蔥花兒,是那種小細蔥,南方人叫香蔥的是也,碧綠而碎。這一碗陽春麵給人的印象很深刻,麵條是手拉,占碗的三分之一,湯很寬,占碗的三分之二。雖然已經吃得很飽,但我們還是把陽春麵吃掉。而到了揚州,吃中飯的時候我又要了一碗陽春麵,我想比較一下,但這碗陽春麵端上來,碗大了一些,湯和麵的比例說得過去,但美中不足的是湯上浮了一層切成小丁兒的西紅柿。這碗麵便一下子輸給臨沂。陽春麵是主題明確的麵食,湯、麵、蔥花三者而已。麵是中國人飲饌中的主角,一碗麵在手,飯菜都在裏邊,還有湯。北京人愛吃炸醬麵,那年隨朋友去北京沙城,在她的親戚家裏吃到最好的炸醬麵,因為是回民,那次吃炸醬麵是羊肉炸醬,配著切成細絲的北京大白菜和切成碎丁兒的芹菜,其味之美至今猶不敢忘懷。而時下飯店裏的北京炸醬麵卻讓人不敢恭唯,各種菜碼一擁而上,是生旦淨末醜齊來,貌似豐富,而實際上卻是量大而不美,不好吃。老舍茶館的炸醬麵,便是這種風格。還有一上樓並列在一起的齊白石老先生的雕像與雷鋒的雕像,讓人說不出滋味,老舍先生如果活著,不知會不會同意?這茶館,與老舍簡直是一點點關係都沒有。
在揚州,從瘦西湖出來,忽然想到了蛋炒飯。揚州蛋炒飯簡直是大名鼎鼎。即至端上來,每人一份兒。是一碗炒飯加一小碗湯。蛋炒飯鬆鬆散散黃白相間,十分幹淨相,是正宗的“金鑲銀”。金是炒成碎花兒的蛋,銀是一粒一粒的米飯。這一碗蛋炒飯,就著那一小碗湯,讓人吃得很是高興。蛋炒飯口味淡淡的,湯卻稍重一些,兩者相得益彰。
走出那家飯店,想到其它地方的蛋炒飯,裏邊又是綠色的豆粒,又是黃色的胡蘿卜丁兒,或者,還有豆芽。什麼叫過份,這就是過份。揚州的蛋炒飯,名不虛傳。從南京坐車到揚州,吃這麼一碗蛋炒飯,也算是快事一樁。在揚州,還想去揚州的澡堂裏去泡泡澡,我現在很懷念那種大澡堂,許多的人都靜靜地泡在裏邊,人人都很平等,是真正的赤誠相見。但現在這種澡堂很少了。揚州的澡堂和炒飯一樣有名。蛋炒飯是每人一份兒,而澡堂卻是公共的。
陽春麵和蛋炒飯雖然普通,卻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很好,要得就是簡單出彩。
簡單而出彩容易嗎?太不容易!